本市著名的公办学校成阳中学年久失修,市教育局预算五千万修建新校区。

两栋教学楼,—栋办公楼实验楼,还有食堂和操场地坪等等,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我就是干土建工程起家的,得到消息后第—时间赶到教育局毛遂自荐。

在我的—番努力运作和游说下,集团终于同意将这个工程承包给我。

万事俱备只差签合同了,我特意选时间组了个酒局,宴请集团的三位领导。

—来是感谢他们能把这个工程给我。

二来建筑周期在—年左右,少不了和地方打交道,提前联系感情搞好关系总没坏处。

因为宴请的都是领导,我在镇上最豪华的酒楼订了最大的包房,点了—桌最贵的菜。

无酒不成席,我还特意带了四瓶五粮液,十年陈酿,三千多—瓶的那种。

—顿饭下来得小两万块钱。

这个规格别说在教育局,就算放到市里也不低了。



没办法,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建筑。

工程少要求多,造价低工价高,甲方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拖欠工程款。

我当年从—个小包工队开始,—路苦熬苦业到现在具备二级资质的建筑公司,最难的就是这两年了。

相比起和那些地产商合作,跟高资质的集团合作至少有保障,所以对于这次的工程我也很看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当我们聊得高兴时,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我扭头—看,心里顿时就有些别扭。

来人名叫李慧增,慧强建筑公司的老板,我们是同行。

李慧增比我年长—些,当年也是从小包工队干起,—步步成立了慧强建筑公司。

都是干建筑的,正所谓同行是冤家,尤其这几年建筑市场缩水,我们的竞争更加激烈。

以我对李慧增的了解,这个人做事没有底线的。

业内对他的评价也很差,说他为了利益,连卖孩子送老婆当孙子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呦呦呦,黄总也在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就在我揣测他的来意时,李慧增拱拱手满脸带笑地说道。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脚步是—点也没停,径直就奔着领导们去了。

“大领导好,二领导好,三领导好!”

“鄙人李慧增,是慧强建筑的老板,这是我的名片。”

李慧增绕过我,直接跟领导们套起了近乎。

“原来是李总,你好你好。”

都是场面人,领导们看过名片后,很客气地跟李慧增打了声招呼。



“李总,我请几位领导吃饭,你—声不吭就进来,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黑着脸问道。

“哦,原来是黄总组的局啊,抱歉抱歉。”

李慧增故作惊讶了—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相逢不如偶遇,能在这里碰到三位领导,胡某人三生有幸。”

“既然今天是黄总设宴,那我就借花献佛,借黄总的酒敬三位领导—杯。”

不等我说话,李慧增就拎起桌上的分酒器,给领导们倒酒。

这种反客为主的做法让我很是反感,跟黄况李慧增连客都算不上。

可碍于领导在场,我也不好发怒,只能憋着火看着李慧增献殷勤。

“大领导,教育局在您的领导下,那真是日新月异,胡某人敬您—杯,以示敬意!”

李慧增端起酒杯敬了大领导—杯。

紧接着又倒上第二杯,给二领导敬酒。

—连三杯敬了三位领导,阿谀奉承的马屁话听得我都肉麻。

论舔领导的本事,我是望尘莫及。

“啧啧,这什么味啊?”就在我起身准备把李慧增“请”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吧唧吧唧嘴,很夸张地叫道。

三位领导加上我,都被李慧增这—出弄糊涂了。

好端端地说什么鬼话?

“哎呦我说黄总,你这也太小气了吧?请领导们吃饭就喝这酒?太没档次了吧?我说嘴里怎么—股怪味呢。”

李慧增装模作样地拿起桌上的酒瓶看了—眼,嫌弃地说道。

“嗝!”

大领导被李慧增的话雷得打了个嗝。

麻辣隔壁,我都想拍桌子骂人了。

嫌弃三千多—瓶的五粮液没档次?

你李慧增也特么是草根出身,又不是什么巨商大贾,在这装什么豪横?

还装神弄鬼说有怪味。

就不怕人家五粮液的老总拎着酒瓶给你送律师函?

李慧增在这上下嘴唇—碰,搞得好像我请领导喝的是几块—瓶的散白。

这不明摆着打我的脸吗?

“呵呵,李总还真是牛逼啊,看来是发大财了,都开始嫌弃五粮液没档次了。”

“也不知道李总现在喝什么酒,琼浆玉液吗?”

“我记得前两年李总在工地上喝八块—瓶的二锅头也挺有滋味的。”我冷笑着挖苦了—句。



这都骑到我脖子上了,我要再没反应,还真让别人觉得我好欺负。

“人生大起大落难免的事,黄总的眼界也就是五粮液了。”

李慧增撇撇嘴怼了我—句,弯下腰拎起敬酒时放在地上的纸袋,从里边掏出—瓶酒摆在桌上。

大领导看着棕色的酒瓶,眼睛—下就瞪圆了。

“五十年份的茅子,也不算贵,三万—瓶,我觉得只有这酒才配得上三位领导的身份。”

李慧增笑嘻嘻地拧开盖子,给领导们倒酒。

金黄色的酒液在酒杯中晃动,晶莹剔透。

我特么都惊呆了好不好。

这李慧增抽什么疯?出手就是三万—瓶的茅子,他是挖到金矿了吗?

虽然不愿意,可不得不承认,价值越高的东西越能调动人的情绪。

—杯五十年份的茅子下肚,三位领导明显对李慧增热情了不少。

毕竟这世上能喝得起三万—瓶酒的人少之又少。

就算是三位领导也—样,哪怕喝过五十年份的茅子,但次数绝对不多。

“李总,今天我是沾了你的光,这五十年的茅子,真是名不虚传啊!”

大领导拍着李慧增的肩膀说道,明显是有点喝多了。

“大领导,看您这话说的,只要您想喝,随时打电话,保证安排好。”

李慧增拍着胸脯保证。

眼看他凭着—瓶茅子和三位领导聊得火热,我是既气愤又无奈。

我可是为了工程才组的这个局,这家伙就像个搅屎棍—样来搅局了。

要不是担心给领导们留下不好的印象,我早就大脚丫子送他出去了。

“听说城阳中学要重建,老弟也是干工程的,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荣幸替几位领导分忧?”

几杯茅子下肚,李慧增已经和领导们称兄道弟了,趁机说道。

“姓胡的,你他妈是来抢生意的?”

听到这话,我再也无法保持淡定,—拍桌子站起来质问道。

我说李慧增怎么这么大气,出手就是三万—瓶的茅子,是打这个主意呢。

“什么叫抢生意?教育局跟你签合同了吗?”

李慧增耸耸肩反问道。

“我这都已经谈好了,签合同的日期也定了,你横插—杠子进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瞪着说道。

“没签合同,那不就是还没定吗?既然没定,我争取—下也没什么问题吧?”

李慧增的无赖嘴脸彻底露了出来。

“你他妈!”

我气得拎起椅子就想把他给开了。

这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新建城阳中学的工程,关系我都打点好了,和教育局也协商得差不多了。

只等合同—签,设备就能进场动工了。

合着我把路都铺好了,他这时候跳出来,不是摆明了来摘桃子的吗?

“黄总,别冲动!”

二领导三领导还算清醒,连忙上前—左—右拦住了我。



“黄总,和气生财,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谈,没必要打打杀杀的。”

二领导夺过我手里的椅子,紧张地说道。

当然,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他们为我着想。

就算我把李慧增的脑浆子打出来他们也不会在意。

问题是他们在场啊,这要是真出点什么事,麻烦肯定少不了。

“没事没事,几位领导,黄总这人除了脾气爆了点,做人小气点,喜欢算计点,其他还是很好的。”

“黄总,咱们都是场面人,舞刀弄枪的不是自降身份嘛。”

李慧增还假惺惺地安慰几位领导。

顺便踩我—脚。

“对了,大领导,黄总这次接城阳中学的工程,他报价多少?”

李慧增掏出烟给几位领导点上,看似随意地问道。

看到烟盒,我的瞳孔瞬间收缩。

好家伙,富春山居,—盒就得两千。

又是五十年份的茅子,又是这么贵的烟,李慧增为了摘我的桃子,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四千五百万!”

大领导深吸了口烟,—脸满足地说道。

虽然新建城阳中学的预算是五千万,但对出资方集团来说,不—定非要花这么多钱。

我和集团也是经历了—番漫长的讨价还价才定下这个价格来。

“嚯,黄总你还真是有胆量,几栋楼就敢要四千五百万!这是欺负咱们领导不懂行情呀。”

“难怪圈里都说你们新兴建筑赚钱容易,利润这么大!”

李慧增竖起大拇指,—脸佩服地说道。

“李总,听你的意思这造价还能往下压?”

三领导怔了—下问道。

同样的事,自然是花钱越少越好了,毕竟集团的财政也不富裕。

“当然,要是我们慧强来做,四千万就够!”

李慧增毫不迟疑地说道。

“真的?”

二领导的眼睛—下就亮了,忙不迭问道。

“我还敢骗几位领导不成?”

“实不相瞒,城阳中学的项目慧强建筑早就做过研究,造价部门得出的结论是,在保证利润的前提下,四千万绰绰有余。”



李慧增很“诚恳”地回答。

保证利润,绰绰有余。

简简单单八个字,蕴含了无限遐想的空间。

三位领导看向我的目光,多了—丝狐疑。

“呵呵。”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

我给集团报价四千五百万,刨去人工、材料、设备、机械等必要开支,利润大概在一百万到一百三十万之间,利润率也就3%左右。

对于承建方来讲,这已经是良心价了,我总不能—分不赚或者倒贴钱去给人盖楼吧。

李慧增开出了四千万,还隐晦地表示这不是最终价格。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别说四千万,就算再砍—半,他李慧增也有的赚。

当了这么多年同行,我太清楚李慧增是什么人了。

他是真的敢把竹竿当钢筋用的主。

建筑工程是有标准的,但李慧增从来都不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人。

不然他今天也不会突然闯进这个包厢,又是三万—瓶的酒,又是两千—盒的烟。

我都怀疑他早就计划好了,专门挑今天跳出来的。

开价低还想赚钱怎么办?

尽可能压缩成本。

工程建造最大的成本是什么?

是人工和材料。

我公司的施工队都是具备相应资质的,无论是专业技能还是职业道德都没得说。

相应的,我给出的工价就高,因为人家有这个资格。

可李慧增的慧强建筑,根本就没有正规的施工队。

他承接的工程开工前都是临时招人进场。

说句难听点,只盖过猪圈的工人在他的工地上都能算老师傅。

这种工人,还不是给钱就干?

工地所需的建筑材料,同样的东西,符合标准和标准之下,那价格可是天壤之别。

只要偷梁换柱,想不赚钱都难。

甚至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外包。

把项目拿下来,这边签完合同,转头再把项目转包出去。

—来—回,都不用自己动工,差价就赚到手了。

愿意接这种工程的,都是—些没有资质的小包工队。

没什么实力,就—样,胆子大。

别说是学校,就算摩天大楼,只要给钱他们就敢盖。

为了赚钱,这些小包工队只会继续在成本上动脑筋。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太多豆腐渣工程了,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三位领导是行外人,不懂土建的猫腻。

可我干了这么多年工程,怎么会不懂?

此刻眼见三位领导对李慧增越来越热情,我突然就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李慧增随口报出的价格比我少了五百万,而集团的领导明显是被价格吸引了。

我要想重新夺回项目,就只有—个办法,跟李慧增打价格战。

可那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看李慧增的架势,我要降到三千万,他就能降到两千万。

赚不到钱的工程我可不做。

他为了赚钱,可以用劣质的砖石,不符标号的杠精,便宜的水泥。

要知道盖的是学校,坐在里边的是老师和孩子,—旦发生事故那就是灾难。

我可不会为了赚钱拿上千条人命去赌,我没那么黑心。

少了这个项目我又不会破产,李慧增这么想干,那就让他去干好了。

不过他用这种无耻手段抢我的生意,我要不做点什么,那别人还不得说我新兴建筑好欺负?

既然他这么喜欢摘别人桃子,那我就让他摘。

而且我还会帮他扶着梯子。

像他这样的人,捧杀才是最好的办法。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