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那小伙子人挺好的,你再考虑考虑吧。"
母亲神秘地压低声音,"你知道吗,他爸当年也是这样,看着不起眼,后来……"
我打断了母亲的话,"妈,现在是九十年代了,不是你们那个年代!"
转身离去时,我心里嘀咕着:妈为什么非要我嫁给那个好吃懒做的男人?
我哪里会知道,这个决定会如何改变我的一生。
01
1995年的春天,樱花盛开的季节。
街道上张贴着"下岗工人再就业"的宣传画。
我,林小雨,26岁,原纺织厂会计,下岗后进入一家新成立的外资广告公司。
这在我们县城,算是新时代的"白领"了。
每天穿着职业套装,踩着小皮鞋,拎着公司发的公文包,成了街坊邻居眼中的"洋气姑娘"。
但在母亲眼里,我只是个"大龄未婚女青年"。
"小雨,今年都26了,再不嫁人,就真成老姑娘了!"这是母亲的日常开场白。
我总是不耐烦地回答:"妈,我现在工作刚稳定,没时间谈恋爱。"
"什么稳定不稳定,女人家,过了二十五,再找对象就难了!"母亲叹气。
这是那个年代的普遍观念。
女孩子,最好二十三四岁就结婚。
超过二十五,就算是"剩"下来的了。
虽然我不认同这种观点,但架不住母亲的软磨硬泡。
终于,在一个周末,我被母亲"押送"到了县城最好的饭店——红星饭店,去赴一场相亲。
那天,我特意穿得随意,故意没化妆,心想给对方一个差评。
饭店的包间里,对方已经等候多时。
是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穿着松垮的格子衬衫和宽松牛仔裤。
他叫陈默,身高中等,长相普通,笑起来有点憨。
"小雨,你好,久等了。"他站起来,伸出手。
我勉强和他握了握,感觉到他的手掌干燥温暖。
寒暄过后,陈默问起我的工作。
当他听说我在外资公司上班时,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挺好的,现在不是都流行'洋气'嘛,"他笑笑,"我就不行,坐不住办公室。"
我心里一沉,果然是个不求上进的主。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礼节性地问道。
"哦,我啊,"他嚼着一块红烧肉,慢悠悠地说,"就是做点小买卖,东家转转,西家转转。"
不咸不淡的回答,让我更加确定了对他的判断。
又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
九十年代初,像陈默这种不在单位工作的人,大多被贴上了"不务正业"的标签。
当时国家机关和国有企业的"铁饭碗",才是主流社会眼中的正经工作。
席间,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滔滔不绝地聊着最近看的港片和听的流行歌曲。
倒是很会吃,红烧肉、鱼香肉丝、溜肝尖,大快朵颐。
我心中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强。
相亲结束后,他主动买了单,说要送我回家。
我婉拒了,迅速打了个的士离开。
02
回到家,母亲立刻迎上来,满脸期待:"怎么样?陈家小子不错吧?"
"妈,别做梦了!"我放下包,踢掉高跟鞋,"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
"什么游手好闲?人家小陈做生意呢,挺能干的!"母亲立刻反驳。
"做生意?就他那样,能做什么生意?可能是小摊小贩吧!"我不以为然。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势利眼?"母亲难得严厉起来,"人陈默踏实本分,为人诚恳,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翻了个白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晚上,却收到了陈默发来的BB机短信:"今天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有机会再见面。"
我没有回复,把BB机扔到了一边。
令我意外的是,第二天下班后,公司门口站着陈默。
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冰镇汽水和一盒盒装蛋糕。
"天热了,喝点汽水解暑。"他笑嘻嘻地说。
我有些尴尬,毕竟公司同事都在看着。
勉强接过汽水,我低声说:"谢谢,不过以后别来我公司了。"
"哦,"他挠挠头,"那改天我去你家找你?"
"不必了,"我直截了当,"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为什么不合适?"
"我们... 价值观不同。"我委婉地说。
"价值观?"他似乎没听懂这个词。
"就是... 我希望找一个有上进心、有事业的人。"我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心目中的'有事业'是什么样的?"
"至少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发展前景的那种。"我回答。
"国企的铁饭碗?"他问。
"不一定,但起码要有奋斗目标,不能混日子。"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小雨,你知道吗,现在是好时候,不是混日子,而是选择的日子。"
这句话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改天我请你吃饭,好好聊聊。"
没等我拒绝,他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
回家后,母亲又开始了她的"陈默宣传攻势"。
"小雨啊,陈默他妈今天特意来找我,说小陈很中意你。"
"妈,别说了,我对他没感觉。"我头也不抬地翻看杂志。
"什么感觉不感觉的,过日子哪有那么多感觉?"母亲坐到我身边,"重要的是人品好,能过日子。"
我放下杂志,认真地看着母亲:"妈,现在是九十年代了,我想找个有共同语言的。"
"有什么共同语言?"母亲不以为然,"你们年轻人就是想得太多!"
"陈默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将来靠什么养家?"我据理力争。
母亲神秘地笑了:"谁说他没正经工作了?他现在做的可是时髦事儿!"
"摆地摊叫时髦事儿?"我嘲讽道。
"你懂什么!"母亲提高了声调,"他是做生意,赚的可比你在洋人公司多多了!"
我一愣,不敢相信母亲的话。
"他上个月还给他妈买了台新冰箱,前年就供了新房子,这能是没出息的表现吗?"母亲继续说道。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但我仍然不为所动:"那也不代表他适合我。"
母亲叹了口气:"小雨,你还记得你爸当年吗?"
我沉默了。
父亲五年前因病去世,生前是纺织厂的一名普通工人。
"你爸当年也是看着老实巴交、不善言辞,但日子过得多好?"母亲眼圈红了,"从没让咱娘俩受过委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默和你爸有点像,"母亲继续道,"不爱说大话,但做实事。这种男人,才靠得住。"
03
那晚,我辗转反侧,想着母亲的话。
第二天下班,我又看到了陈默。
这次,他换了身相对整洁的衣服,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给你。"他递给我一个纸袋。
我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条淡蓝色的丝巾。
"听说你们外企上班要穿正装,配这个应该好看。"他有些腼腆地说。
我下意识地道了谢,心里却有些复杂。
丝巾确实很漂亮,是我喜欢的款式。
"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他问。
我本想拒绝,但想到母亲的话,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了。
这次,他带我去了一家新开的川菜馆。
令我惊讶的是,店主看到他,热情地打招呼:"陈老板,好久不见!"
陈默笑着回应,然后为我拉开椅子。
"你认识老板?"我好奇地问。
"哦,做生意的嘛,认识的人多。"他随口应道。
吃饭期间,我试探性地问起他的工作。
"具体做什么生意啊?"我假装随意地问。
他停下筷子,思考了一会儿:"说起来挺杂的,主要是批发一些日用品,再倒手卖给小商店和市场摊贩。"
"那... 赚钱吗?"我又问。
他笑了笑:"还行吧,够吃够喝。"
这个回答依然模糊,但至少比"东家转转西家转转"具体一些了。
饭后,他提出送我回家,这次我没有拒绝。
路上,我们谈起了各自的家庭。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是独生子。
"我爸妈老一辈人,不懂什么新思想,就希望我能找个稳定工作,按部就班过日子。"他说。
"那你为什么不听他们的?"我问。
"因为我觉得,现在社会在变,机会也在变。"他眼睛亮了起来,"以前只有进厂、进机关才算有出息,现在不一样了,敢闯的人才有前途。"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我心坎上。
"所以,你觉得自己在闯?"我语气缓和了许多。
"对啊,"他笑着说,"虽然看着走南闯北的,没个正形,但我心里有盘算。"
送到家门口,我犹豫了一下,问:"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摇摇头:"不了,明天还要早起去进货。"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中的印象,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时不时地出现。
有时候是等我下班,有时候是周末来家里串门。
每次来都会带些小东西——水果、点心,或者是从外地带回来的特产。
母亲对他是越来越满意,总在我耳边夸他"有心"、"懂事"。
我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抵触,变成了勉强接受,再到逐渐习惯他的存在。
有一次,他带来了一盒录像带:"最新的港片,《重庆森林》,听说挺好看的。"
那个周末,我们窝在家里的小沙发上,一起看完了这部电影。
他时不时地发表一些看法,虽然不是很专业,却透着一股真诚和热情。
看完电影,他问我感想。
"挺好的,很浪漫,也很现实。"我说。
"我觉得梁朝伟的角色就像现在的我们,"他突然说道,"在变化的时代里,寻找自己的位置。"
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能从电影中看出这样的感悟。
慢慢地,我发现陈默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虽然没有高等教育,但阅历丰富,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
他去过不少地方——深圳、广州、上海,甚至香港。
听他讲述在这些地方的见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比县城更广阔的世界。
我开始期待和他的每一次见面。
04
半年后,在母亲的撮合下,我们谈起了婚事。
"小雨,你今年都26了,陈默29了,年龄都不小了,早点把事定下来吧。"母亲殷切地说。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陈默:"你觉得呢?"
他认真地看着我:"我觉得挺好,但你要是觉得还早,我可以再等等。"
这种尊重我意见的态度,让我心里一暖。
最终,我点头同意了。
订婚后,陈默提出要带我去看他买的房子。
那是一套位于县城新开发区的两室一厅,70多平米。
虽然装修简单,但干净整洁,采光也不错。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惊讶地问。
"去年吧,当时这片刚开发,价钱便宜。"他解释道。
"全款?"我又问。
"对,攒了几年的钱。"他笑笑。
我不禁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男人。
或许,他真的有自己的本事。
婚礼在1996年初举行,很简单,但温馨。
按照当地习俗,陈默给了我一个不算太重的彩礼,还有几件不算太贵的金饰。
他说:"等以后生意好了,再给你买更好的。"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我依然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他依然早出晚归,忙他的"生意"。
只是,现在我们住在了一起,有了共同的家。
开始的几个月,一切都还算和谐。
陈默虽然生活习惯比较随意,但会主动做家务,洗衣做饭都不在话下。
我渐渐发现,他其实很会过日子,精打细算,但又不小气。
家用电器坏了,他自己动手修;家里水管漏水,他二话不说就爬上爬下地处理。
生活上的事,他从不推脱。
唯一让我担心的,还是他的工作。
他依然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有时候一大早就出门,有时候却能在家睡到大中午。
有时连续几天在外地,说是去进货;有时候又整天窝在家里,说是在琢磨新项目。
收入也不稳定,有时候一个月能拿回来几千块,有时候却只有几百。
我曾试图了解他具体做什么生意,但每次他都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说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渐渐地,我心中的疑虑又重了起来。
婚后半年,我加薪了,成了部门主管,工资达到了令人羡慕的月薪两千多。
而陈默,依然是那个看起来悠哉游哉、没有正经工作的样子。
我开始担心,是不是嫁错了人。
尤其是当我把陈默介绍给公司同事时,他那随意的穿着和不修边幅的形象,让我在同事面前有些难堪。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啊?"同事好奇地问。
"他... 自己做点小生意。"我尴尬地回答。
"哦,个体户啊。"同事了然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这种时刻,我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05
一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对陈默说出了心里话。
"陈默,你就不能找个正经工作吗?"我问。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我:"怎么了?"
"你看我们结婚都快一年了,你还是这样,"我一股脑说出心里话,"没有固定工作,没有稳定收入,以后怎么养家?"
"我现在不是养得挺好的吗?"他反问。
"那是靠我的工资!"我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你的收入一直不稳定,这样下去怎么行?"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小雨,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我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他继续道,"稳定、有保障、有体面的工作。但我不适合那样的生活。"
"那你适合什么?"我几乎是带着哭腔问道,"适合这样得过且过,无所事事?"
"我没有无所事事,"他语气平静,"我只是走的路和别人不同。"
"什么不同的路?我看就是不愿意吃苦!"我情绪激动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摇摇头:"算了,你现在不会理解的。"
这场争吵,以不欢而散告终。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我埋头工作,他依然我行我素。
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多地由我来承担。
虽然陈默偶尔也会拿钱回来贴补家用,但数目不大,远不及我的工资。
我开始怀疑母亲的判断,怀疑自己的决定。
周末回娘家,我向母亲倾诉了心中的不满。
"妈,你当初说陈默有出息,可现在都结婚一年了,他还是老样子。"
母亲听了,却不以为然:"女儿啊,男人这东西,不能光看表面。"
"什么表面?现实就是他没有正经工作!"我激动地说。
"小雨,"母亲正色道,"你爸当年也是被人看不起的那一个,不也把咱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那不一样,爸爸好歹有份稳定工作。"我辩解。
"时代不同了,孩子。"母亲语重心长,"你爸那个年代,进工厂才算有出息;现在不一样,敢闯敢干的人,才有前途。"
我沉默不语。
"再说了,陈默这孩子实诚,对你好,这才是最重要的。"母亲拍拍我的手,"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急不得,慢慢来。"
回家路上,我反复思考母亲的话。
或许,我应该再给陈默一些时间?
1997年春节刚过,单位里流传起裁员的消息。
全球金融风暴的余波,也波及到了我们这家外资公司。
整个广告部门人心惶惶,谁都担心下一个被裁的会是自己。
这时,陈默反而成了我的安慰。
"别担心,就算你被裁了,我们也不会过不下去。"他轻松地说。
我没好气地回道:"就靠你那点零散收入?"
他笑而不答,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相信我,会没事的。"
虽然嘴上不说,但我心里确实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一丝安心。
最终,裁员的阴云还是散去了,但公司的福利待遇却大幅缩水。
原本的年终奖取消了,加班费也不再额外计算。
我的实际收入,一下子减少了近三分之一。
这对我们的家庭经济是个不小的打击。
正当我为此发愁时,陈默却显得异常镇定。
"要不要跟我一起做点小生意?"有天晚上,他突然对我说。
"什么小生意?"我半信半疑。
而他接下来的话,就令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