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结婚前的那个晚上,母亲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蒸馒头。锅里的热气腾腾升起来,模糊了她的脸。她头也不抬地说:“嫁出去就是他们家的人了,往后别总往娘家跑。”

灶膛的火光映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张黝黑瘦削的脸庞,我记了三十多年。她手里攥着一块白面,干裂的指缝里沾满了面粉,那是我出嫁用的十斤白面。

在我们河北这片平原上,女儿出嫁,娘家总要陪送些粮食。母亲说这是老规矩,可我知道,她偷偷把家里的口粮都给我准备着。那年麦子欠收,父亲做木工的活计也不太景气,弟弟上学要交学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知道了,娘。”我低着头应着,手里捏着的布头攥出了汗。那是给母亲做的围裙,我想趁着嫁前给她缝好,可怎么也对不齐袖口。

母亲瞥了我一眼,又说:“记住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大姐二姐就是前车之鉴。”她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灶火熏的。



我家在顺平村东头,三间砖瓦房,青砖大门上还挂着个木匾,那是父亲自己雕的。他是村里唯一的木匠,手艺不错,可就是实在。别人家装修要价三千,他只敢要两千,说良心过不去。

母亲常念叨他:“你这人啊,就是太实在了。”可每次还是给父亲端来热水,让他洗去身上的木屑。那些细小的木屑总是粘在父亲的衣服上,像是撒了一层金粉,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我要嫁的刘家在西边的杨各庄,离我们村子骑自行车也就二十分钟。男方刘海峰在镇上的家具厂上班,老实本分。第一次相亲,他坐在我家堂屋的太师椅上,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那天他穿着件深蓝色的夹克,裤脚上还带着些灰,想是骑车来的。母亲给他倒了杯水,他捧着杯子的样子像是在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

“你瞧瞧人家,多老实。”晚上母亲坐在炕头上,一边择菜一边说,“这样的男人靠得住。”

我点点头。那时候,谁不是奔着个“老实”字去的呢?大姐就是因为嫁了个能说会道的,天天往娘家跑,最后闹到离婚。二姐虽然没离,可也是因为总往娘家跑,婆家有意见,日子过得不痛快。



“往后啊,”母亲手里的菜叶子沙沙作响,“该在婆家待着就在婆家待着,别整天惦记着娘家。”

我应着,心里却觉得委屈。这是要赶我走吗?可看着母亲布满老茧的手,我又把话咽了回去。她这双手,操持了一辈子的农活,供我和弟弟上学,给大姐二姐补贴家用,如今又要给我准备嫁妆。

刘家的婆婆张桂荣,是个圆脸膀的老太太,见了我就笑,露出一口白牙。她说:“闺女,往后跟着海峰好好过日子。”那笑容里透着真诚,让我心里踏实。

可日子过得再踏实,也有想家的时候。特别是看着邻居家的女儿动不动就往娘家跑,我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有一回,我鼓起勇气跟母亲提了提,想回去住两天。

“家里现在种了菜,没地方住。”母亲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我咽了咽唾沫:“我睡西屋也行。”

“西屋堆了你爹的木料,都是跟人家定好了的。”母亲说着,起身去灶房烧火。

我看着母亲的背影,瘦瘦的,围着块洗得发白的围裙。阳光从院子里照进来,那围裙上补丁叠着补丁,是我小时候最熟悉的样子。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在刘家也慢慢安顿下来。婆婆张桂荣待我不错,海峰更是个贴心的,可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吃饭,总觉得缺了咸菜似的。

“你娘这人挺好,就是太死心眼。”婆婆有一次这么说。她正在院子里晾衣服,风把衣服吹得啪啪响。“让你回去住两天怎么了?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回娘家。”

我笑了笑,没接话。这话我不敢接,接了就像是在说母亲的不是。可心里确实委屈,特别是看到隔壁李家的闺女,几乎每个月都回娘家住两天,母亲却连个住的地方都不给我留。

直到那年冬天,我怀上了孩子。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可到了第六个月,我开始觉得头晕。医生说是贫血,需要住院治疗。海峰要上班,婆婆要照看小孙子,我就一个人住在县医院。

那是个腊月,天冷得要命。医院的走廊里总是飘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病人打饭时带来的饭菜香。我住在三楼的病房里,窗外是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每天清晨都能听见它的枝条在风中摇晃的声音。

有天早上,护士小张给我换药时说:“你家那位老太太真好,天天来。”



我愣住了:“啥老太太?”

“就是天天凌晨四点来的那位啊。”小张一边给我扎针一边说,“个子不高,穿着件老棉袄,背都有点驼。每天我们交班的时候都能看见她,坐在你床边。”

我心里一颤。那天晚上我特意没睡,盖着被子装睡。果然,凌晨四点左右,走廊里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走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了谁。

房门被推开了,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我从被子的缝隙里瞄出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母亲,她穿着件旧棉袄,头发已经全白了。

母亲在我床边坐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她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我感觉有水滴在我脸上,是热的。

“傻闺女,”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哭腔,“你这么瘦,怎么养得活肚子里的娃啊。”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我不敢出声。我知道,如果让母亲知道我醒着,她明天就不会来了。

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温杯,轻轻拧开,一股浓浓的鸡汤味儿飘了出来。她把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

“你睡醒了就趁热喝。”她说着,帮我掖了掖被角,“这些日子,你爹天天晚上熬汤,说是给你补身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天早上醒来,总能在床头发现热腾腾的鸡汤和煮鸡蛋。我还以为是医院专门安排的营养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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