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盛夏的夜晚,我正专心调试放映机,忽然被人拽进了田边的麦垛后。
"文杰,明天早上,我就要嫁到姜家庄去了。"
黑暗中,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怔住了。
1、
1977年春,阳光晒得麦苗上的露水全都蒸发掉了。
我在村里的礼堂擦着那台新运来的放映机,手里攥着干净的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金属部件。
王师傅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不停地嘱咐我各种注意事项。
"文杰,记住了,这放映机是咱们十里八村的宝贝,哪个零件出问题都会让乡亲们看不成电影,可得轻拿轻放。"王师傅叼着旱烟,目光在余烟中透着关切。
那年我22岁,从县城技校学了半年机械,被分配回乡当了放映员助手。
"明白,师傅。"我低着头继续擦着齿轮上的灰尘。
手摇式放映机对操作者的要求特别高,稍不注意就会让画面变形抖动。
春天的阳光从礼堂顶上的小窗户照进来,把放映机照出一层金边。我抬头欣赏了一会儿,木门被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响。
"同志们辛苦了,我是来送宣传单的。"一个清亮的声音传过来。我转头看见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孩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摞宣传材料,正是夏雨。
"哟,是小夏来了。"王师傅笑着打招呼,"这是新来的放映员于文杰,技校毕业的,以后咱们村的电影就靠他放喽。"
她冲我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把她的眼睛映得像两颗明亮的黑珍珠。
"技校毕业?看着挺年轻的啊。"她走近几步,好奇地看着放映机,"不会像王师傅那样把电影放倒过来吧?"
王师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丫头,那次只是个意外。"
我忍不住笑了:"我保证不会那样。"
她又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擦拭的放映机上:"手这么笨,擦了半天还有灰呢。"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弯腰帮我擦了擦我漏掉的地方。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肥皂香,不知为何心跳忽然加快了。
"谢谢。"我小声说。
她把手帕收起来:"今晚是啥片子?"
"《英雄儿女》。"王师傅回答。
"好,我一定来看。"她笑着说完,转身离开了礼堂。
晚上,我第一次独立负责放映。
刚开始时还算顺利,但进行到一半时,突然出现故障——胶片传动轮卡住了。我紧张地想去断电调整,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对,电源跳闸了,外面顿时吵吵起来。
"别动!大家坐在原地别慌!"我大声喊道,试图平息观众的骚动。
黑暗中,一束光照了过来。是夏雨举着手电筒走到了放映机旁。
"需要帮忙吗?"她问,声音里没有丝毫嘲笑。
"电源跳闸了,得去总闸那里。"我有些窘迫。
"我知道在哪。"她说,"拿着,我去看看。"
她把手电筒塞给我,转身向电箱方向走去。不一会儿,灯又亮了。观众都松了口气,开始欢呼。
当她回来时,我正试图重新装好胶片。
"给,这个先别用。"她递给我一块布,"你手上有油,会弄脏胶片的。"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有修理时蹭上的油渍。
"啊,谢谢提醒。"我赶紧擦干净。
她靠近一看:"你胶片紧得太松了,这样会跳帧的。"
我诧异地看着她:"你也懂这个?"
"我爹以前在县城电影院干过一阵子搬运工,我经常去玩,看多了就懂一些。"她一边说一边帮我调整胶片,"好了,试试看?"
我重新开始放映,果然流畅多了。当那首《英雄赞歌》响起时,我偷偷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专注地望着银幕,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发了芽。
2、
夏天来得很快,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太阳晒得大地冒烟。我和王师傅每周都要背着放映机走遍附近的几个村子,给乡亲们放电影。
六月的一个晚上,我们到了石桥村。刚支好幕布,就听见有人喊:"于放映员,要搭把手不?"
回头一看,是夏雨。她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的短袖衫,挽着裤腿,手里拿着一叠通知单。最近村里要组织扫盲班,她被派来做宣传联络。
"不用了,快摆好了。"我笑着说,心里却高兴得很。她总能找到理由出现在我放电影的地方,有时是发通知,有时是传达会议精神,有时就只是路过,冲我咧嘴一笑。
"热吧?"她递给我一个西瓜,"我从冷水井里捞的,冰凉的。"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让干渴的喉咙舒服多了。
"你这通知送完了吗?"我问。
"还差东头几户,等会儿去。"她在我旁边的木箱上坐下,看着我调试放映机,"你手艺见长啊,比上个月麻利多了。"
"那是,不然让你笑话。"我故意挺直腰板。
"我啥时候笑话你了?"她轻轻捶了我一下,"不过你确实比王师傅强,他上回放《小兵张嘎》,一直在抖,看得人头晕。"
我们两个笑作一团,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夜空中星星点点,远处山影在夏夜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今天放啥片子?"她问。
"《海霞》。"我回答,"讲渔村姑娘的故事,挺感人的。"
"《海霞》好看,我在县城看过一次。"她目光闪亮,"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电影了。"
"是吗?为啥?"
"电影里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她望着远处,"海啊,大城市啊,咱们这辈子能见到几回?"
我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你想看更多的外面世界?"
"当然想。"她叹了口气,"可惜现在只能看露天电影,夏天蚊子多,冬天冷得要命。"
"要是能天天在屋里看电影就好了。"我顺着她的话说。
"对啊!"她眼睛一亮,"有椅子,在屋里还不冷不热的,多舒服。县城的电影院就是这样的。"
我笑了:"等以后在咱们村也建个电影院,到时候你可以天天去看。"
"那得多久啊……"她有些失落。
我鼓起勇气说:"未来的事谁知道呢,说不定过几年..."
话还没说完,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场地边。车门一开,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是百货大楼经理的儿子钟家明。
"夏雨,该回去了,通知都送完了吗?"他大声喊道,目光却一直在我身上打量。
"还差几家。"夏雨站起身,有些不情愿。
"我爸让我来接你,说天黑了不安全。"钟家明走过来,伸手就要去拉夏雨的胳膊。
夏雨退后一步:"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这么晚了,不安全。"钟家明坚持道,"再说明天一早还有任务,别耽误了。"
夏雨犹豫地看了我一眼:"那...文杰,我先走了。"
"去吧,注意安全。"我低声说,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看着黑色轿车扬长而去,我站在原地良久。
王师傅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人家钟家明可是开轿车的公子哥,咱们就是农村放电影的。"
我没吭声,默默调整好放映机,开始摇动手柄。银幕上,海霞正在风雨中坚守灯塔。
那天晚上,格外的漫长。
3、
八月的一个清晨,我在礼堂里为放映机上油,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吵架。
"爸,你不能这样!"是夏雨的声音。
"怎么不能?我这是为了你好!"一个粗犷的男声回答,"整天跟着放电影的跑来跑去,像什么样子!"
我悄悄走到窗边。夏雨和她父亲夏大伯正在礼堂外的树荫下争执。夏大伯面色铁青,夏雨则红着眼圈。
"我是在做宣传工作,这是领导安排的任务!"夏雨反驳道。
"任务?谁不知道你是为了啥!"夏大伯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眼瞎啊?"
"爸,现在是新社会了,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
"什么新社会不新社会,你是我夏家的闺女,就得有个正经出路!"夏大伯越说越激动,"看看钟家明,县里百货大楼经理的儿子,前途无量!人家对你多好,家里条件多好,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
"我不喜欢他!"夏雨的声音提高了。
"喜欢?年轻人懂什么是喜欢!"夏大伯厉声道,"你看上那个放电影的了对不对?我告诉你,那小子能有什么出息?一辈子就是个村里放电影的,他能给你什么?"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手里的油壶都差点掉到地上。
"文杰很好!他懂技术,将来一定能有出息!"夏雨固执地说。
"出息?做梦吧!"夏大伯气得直跺脚,"我跟钟经理都说好了,下个月你就嫁过去。这事没得商量!"
"我不会嫁给钟家明的!"夏雨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夏大伯在后面喊,"你要是敢不听话,我就...我就..."
"就怎样?"夏雨回头,声音里带着哭腔,"爸,现在不是封建社会了!"
我看着夏雨跑远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那天下午,乡里广播站突然通知我去开会。一进会议室,就看见钟家明坐在那里,眼神傲慢地看着我。
"小于啊,"孙主任慢条斯理地说,"最近有群众反映,你放电影时管理不严,让一些闲杂人员干扰,影响了观影秩序。这样可不好。"
我愣了一下:"没有啊,每次放映都很顺利。"
"是吗?"钟家明插嘴道,"那为什么总有人在放映时大声说笑?还擅自触碰放映设备?"
我明白了,他是在指夏雨:"那是宣传联络员在工作..."
"工作归工作,"孙主任打断我,"秩序还是要维持的。这样吧,从下个月起,你去北边几个村子放映。那边也缺..."
走出会议室,钟家明在走廊上堵住了我:"于放映员,识相的话就离夏雨远点。有些事,不是你这种人能插手的。"
我握紧拳头,但还是忍住了:"她是联络员,工作上的事我不能不配合。"
"哼,装什么装。"钟家明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告诉你,夏雨早晚是我的人。"
我盯着他:"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呵,我爸在县里有多少关系,你知道吗?"他轻蔑地说,"就凭你一个放电影的,也配和我争?"
我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回到礼堂,我默默地擦着放映机。
王师傅进来时,看见我的动作,叹了口气:"机器擦得再亮也没用,人心是看不见的。"
我停下手:"师傅,您说我这样的人,真的没出息吗?"
"谁说的?"王师傅点上一根烟,"人活一辈子,不在眼前见高低。你知道我当年为啥当放映员吗?"
我摇摇头。
"也是为了个姑娘。"他笑了笑,"那时更苦,几十里山路都是背着机器走过去的。可后来呢?日子不照样过?"
晚霞从窗户照进来,映在老旧的放映机上,闪着金属的光泽。
"咱农村孩子,"王师傅继续说,"就得靠自己的手艺闯出一条路来。县城那些少爷小姐,看不起咱们的,都不是好人。"
我想起夏雨的眼睛,那么清澈,那么明亮。她从来没有看不起过我。
4、
九月的一天,我在北梁村收放映机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讨论:"出事了!百货大楼查到假账了!查出好几千块呢!"
我一惊,赶紧跑过去打听。到了县城,已经围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都是钟经理搞的鬼!"有人说,"听说上级早有风声,这次是突击检查!"
"可不是,那钟家明更不像好东西,天天开着车在村里显摆..."
"嘘,小声点,人来了。"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我看见县里的工作组正在百货大楼门口贴封条,钟经理被带走了。钟家明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这时,夏大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指着钟家明就骂:"好啊你个小兔崽子!害得我差点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钟家明脸色更难看了:"夏叔,这事跟我没关系,都是我爸..."
夏雨拉着夏大伯往回走,"爸,咱们回家再说。"
他们转身要走,钟家明突然拦住了夏雨:"你等等,这事跟咱们的婚事没关系..."
"婚事?"夏雨冷笑一声,"从来就没有什么婚事!"
钟家明急了:"你不能这样!咱们都说好了..."
"是你和我爸说的,不是我!"夏雨推开他,"别碰我!"
钟家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敢悔婚?你知道后果吗?"
"放开她!"我冲上去,一把推开钟家明。
钟家明踉跄后退几步,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敢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谁都不能欺负人。"我挡在夏雨前面。
"好啊,真是好得很!"钟家明气得脸色铁青,"我爸再怎么样也是经理,死了这条路还有别的路!你等着,夏雨,我会让你后悔的!你们都会后悔的!"
他转身跑掉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我、夏雨和夏大伯站在原地。
"谢谢你,文杰。"夏雨小声说。
夏大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突然开口:"小伙子,到我家来一趟。"
我愣住了。
夏雨的脸一下子红了:"爸!"
夏大伯没说话,拉着夏雨走了。
回到夏家,夏大伯坐在堂屋里,面色严肃。我紧张地坐在对面,手心全是汗。
"小于啊,"他开口道,"你对我闺女是啥心思?"
我咽了口唾沫:"叔,我...我喜欢夏雨。"
"喜欢?"他皱眉,"凭啥?"
"就是喜欢。"我鼓起勇气,"她善良,聪明,对人真诚。我想和她在一起。"
"就这些?"
"不只是这些。"我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我现在条件不好,但我会努力。我技校毕业,懂机械,以后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夏大伯沉默了一会儿:"你有啥打算?"
"我听说县电影院在招放映技术员,我想去应聘。"
"县城?那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我会努力。"我坚定地说。
夏大伯又沉默了。
"行吧。"夏大伯终于开口,"我看你小子人还行,有志气。但是..."
我屏住呼吸等他继续。
"我闺女的事,不能儿戏。想娶她,得先本事够。"他严肃地说,"去县城试试吧,要是真能在那边站住脚,我就答应你们的事。"
我差点跳起来:"谢谢叔!我一定努力!"
那天,我离开夏家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转过街角,夏雨却追了上来。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他说我要是能在县城站住脚,就答应咱们的事。"
"太好了!"她拍手欢呼,却又突然严肃起来,"可是县城不好去啊,户口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等我站稳脚跟就来接你。"我信心满满地说。
她笑了,阳光下的笑容比任何电影都美。
然而幸福来得太突然,去得也太快。
一周后,夏雨找到我,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像是一夜没睡。
"文杰,出事了。"她的声音发颤,身体止不住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