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这天,沙尘暴再次来袭,遮天蔽日。远山被风沙模糊了边界,像一张陈旧的灰白照片,这让原本春和景明的季节变得有些黯淡。山洼里几株山桃树,刚开了几朵花,而那几朵迎春花其实是开在别处的,这几株山桃树上的花就被前两天的倒春寒打得发蔫,花瓣飘落在凌乱的风里。
我们顺着山路往上走,地上的黄土像打翻的炒面粉,四处飞扬,呛人的土腥味弥漫在大地之上。我大姐和外甥他们提前到了坟地,在山的那边等着我们。我和侄女侄儿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后面,手里紧紧捂紧袋子,那里面装着我亲手摘的花,想让姐夫坟前也添点暖色。
他走了几年了,我一直没来,今天风再大也得来。他的坟就在前面的梁上,几棵松树下,四周围着一片酸刺林,远远就能看见。外甥迎过来说:“今天风大,看把你们吹的。”是啊,这风刮在脸上,悲在心头。
坟前的供桌是一块青石,上面刻着“宗德润千,祖功泽百”。风太大,纸钱刚一拿出就翻卷起来,像在半空挣扎。我把花插进土里,那朵粉红的绣球开得正艳。旁边摆了一碗羊肉,这是我昨晚炖的,用的是姐夫最爱吃的横山羊肉,汤里还放了地角(此处“地角”若为不常见食材,可适当解释)。姐夫老家是子洲的,对老家的羊肉情有独钟。我又把花馍馍放在桌上,再小心地拿出那盒延安牌香烟,擦了擦灰尘后放在桌上,没点,只摆着。看着那盒烟,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展开写好的悼词,用的是去年剩下的宣纸,字迹墨黑,红圈点点。我心里默念着:“恩泽世长,德昭千古……”我念得很轻,只够自己和风听见,我想风会把悼词带给春天,也带给春天里的姐夫。
风还是不停地刮着,香烟盒被吹得簌簌作响。外甥、侄儿、侄女们点起了香,烧着了纸,嘴里小声念叨着:“保佑工作顺利、健康平安……”我姐揉了揉眼睛说:“你在那边别太节省,我们给你带了钱,也带了烟。你抽着,别又都分给人家了。”
我知道她说的不是玩笑话。姐夫那人,烟一发就是一把,见人就说:“烟酒不分家。”日子再难,他也要先让别人舒服了再说。他在另一个世界,大概也是这样,他不舍得对自己好,却舍得对所有人好。
纸钱燃起,烟火腾起的灰烬被风吹得四处飘荡,弥漫在每个人的脸上。我看着那些纸灰,忽然觉得姐夫应该不会孤单,他照顾过的那些灵魂,一定都记着他。
回去的路上,我站在山腰的一棵老杜梨树下回头望了一眼,风里灰黄一片,远山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脚下这条土路,我从小时候走到上中学。山的那边是我家,山的这边是中学。闭上眼,哪棵杜梨树什么时候开花,哪处低洼夏天积水、冬天结冰,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记得那时候我们中学修教室,姐夫开着他的小四轮拖拉机给工地送沙子,每逢周末,我就坐他的车回家,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我开心得像个孩子 ,他车开得很猛,在土路上颠簸不停,我心里却觉得稳稳当当。
我还记得他结婚那年,胸口挂着两块大红被面,笑得合不拢嘴。我小,趁他敬酒时抹了满手锅底灰,往他脸上抹,逗得满院子人哈哈大笑。母亲把我拽到墙角踢了一脚,说:“憨着了,也不能没完没了。”姐夫却只是笑,笑得一点也不恼。
父亲走得早,家里柴火紧张。他的拖拉机每次路过我家门口,总顺手扔下几根粗壮的木柴,不声张。母亲站在门口叹口气:“他心细。”那些年,家里的烟火气,多亏了他帮忙维持。
九十年代我进了城,他换了面包车跑客运,饥一顿,饱一顿,胃病缠上了他,后来又染上乙肝,人瘦了、黑了,眼里却还是有亮光,他再苦,也不把苦表现在脸上。
多年奔波,他终于在城里买了套房子,一家人住进幸福小区 。搬家那天,我去帮他清理东沟老屋,那老屋的院子外面有一片枣树,伸手可摘。那会儿我在东沟教书,常去他家蹭饭摘枣,不仅为了饭,更为了他家那股暖人心的热气。
今天再回去,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桃花还开,田野还在,只是人不一样了。三十年后,我或许也将躺在大山里。人这一生,究竟图什么?为了一口饭、一个家,还是像姐夫一样,活成一团火,自己烧尽,也要温暖别人?
清明不是为了悲伤,而是为了记得,记得那些曾用力活过、认真爱过的人,他们不该只存在于坟头,更该活在我们的心里。
我望着天空,风里似乎传来一阵烟火味,淡淡的,像他笑着走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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