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6月的一天早上,太阳渐渐升上了天。

  我挑了一担粪水,晃悠悠地朝山上的玉米地走去。

  我准备趁着早上不热的当头,灌灌山地里的玉米。

  这山上的路,我都走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得清,两旁的杂草野花,就跟自家养的猫狗似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刚走到半山腰,我眼角余光就瞥见前面的山路边好像躺着个人。

  这可把我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寻思着这是咋回事儿啊?

  我急忙把粪桶一撂,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等走近一瞧,才发现一个年轻姑娘坐在路边的草丛里。

  看她模样也就二十出头,长得还挺秀气的,可那会儿的面色有些吓人,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流出。

  她右脚踝露在外面,脚脖子上一个大红点,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周围的皮肤都透着黑紫色,看着就让人揪心。

  “喂,你咋啦?不会被蛇咬了吧?”我着急得不行,赶忙开口问道。

  姑娘听到声音,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只见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点点头道:“大哥,我……我就是被蛇咬了,我怕是活不成了,能不能……请你去禾田村二队,找我爹徐大勇,让他来给我收尸……”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就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簌簌地往下掉。

  看着她那绝望的眼神,我的心就跟被揪起来了似的。

  我赶紧安慰她道:“妹子,别怕!你碰上我,算是命不该绝,这蛇毒或许我能治。你可别胡思乱想啊!”

  说着,我麻溜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她背起来,撒开腿就往山下奔去。

  姑娘在我背上,身子软绵绵的,就跟没了骨头似的,声音也跟蚊子叫似的颤抖着问:“大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我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大声说:“去我家,我给你治伤。我们村里以前也有人被蛇咬过,我替他们治过,你信我就行!只要你好好配合,肯定没事儿!”

  姑娘轻轻“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趴在我肩头。

  经过随后的交谈,我才得知那姑娘叫徐玉莲,当日是去王家井村走亲戚的。

  她说,她姨娘那天过六十大寿,家里农活却很多,父母根本抽不开身,就只能让她一个人去。

  谁能想到,在经过我们村这条山路时,不小心被一条带毒的黑花蛇给咬了。

  好不容易到了家,我把玉莲轻轻地放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转身就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屋里,在柜子里翻出一把锋利的尖刀。

  我紧紧握着刀,深吸一口气,随后走到玉莲身边,蹲下身子,再用刀在她伤口上方轻轻一戳,黑紫色的毒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玉莲疼得“嘶”了一声,身子猛地一哆嗦。

  我心里一紧,嘴上赶忙念叨着:“妹子,忍着点,这毒血得放出来,放完就好了。你再忍忍啊!”

  说罢,我又找来一些具有消炎杀菌作用的草药,快速把它捣碎,敷在玉莲的伤口上,再从屋里找出一条干净的布条,仔仔细细地给她包扎好。

  说来也神奇,没过一会儿,玉莲的腿就慢慢消了肿,原本惨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她看着我,眼中满是感激,声音还有些虚弱地说:“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你叫啥名啊?”

  我挠挠头,嘿嘿一笑,摆摆手说:“啥名不名的,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你出门在外遇到难处,我能帮就帮一把,都是应该的。”

  玉莲见我不愿说,也没再追问。

  那会儿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像个大火球似的挂在天上,烤得人直冒汗。

  玉莲惦记着她姨娘的生日,慢慢站起身来,对我说:“大哥,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去我姨娘那儿了,不然就赶不上中午的酒席了。”



  我笑着点点头说:“行,你快去吧,路上小心点。要是还有啥不舒服,就赶紧回来找我。”

  玉莲冲我感激地笑了笑,转身慢慢走远了。

  我回屋歇了一会儿后,又山上灌玉米去了。

  之后,我回家里吃午饭,午休。

  乡下的中午格外静谧,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像是给这宁静的时光打着节拍,没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没想到,我正在屋里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娘在屋外喊:“玉成,快起来,有个姑娘找你。”

  有个姑娘找我?

  谁啊?

  我当时还挺纳闷的。

  穿着拖鞋走出来,这才看见徐玉莲站在院子里。

  她的脸都被太阳晒黑了,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

  见我出来了,徐玉莲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罗大哥,我刚从姨娘家回来,想着你上午救了我,也没啥好报答的,就给你带了些好吃的。”

  说着,她把袋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两个蒙上胶纸的土碗,碗里装的竟是烧白和红烧肉。

  这可是我的最爱啊!

  没想到她会心照不宣地给我带这两个菜!

  我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妹子,你这太客气了,快进屋坐会儿。”

  徐玉莲摆摆手:“不了,罗大哥,我还得赶回去呢,家里活儿多。”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我娘愣是没有把她留住。

  我娘还想让我去送送她,可等我换了鞋子追出院子的时候,徐玉莲已经走远了。

  我嫌天热,也没有去追。

  晚上,我和爹就着烧白和红烧肉,喝起了小酒。

  爹问我肉哪儿来的,我就把白天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娘在一旁笑着打趣:“我看那姑娘对你有意思,你咋不留人家吃晚饭?”

  我脸一红,嘟囔着:“吃了晚饭,还得送她回去,禾田村老远呢,一来一回得三四个小时。再说了,你不是留了她吗?她又不愿意,我干嘛还去留她?”

  娘听我这么说,也就没再吭声。

  我以为这事儿就结束了,没想到过了没几天,玉莲又找到我们村了——

  那天上午,我在村外大河边上溜达,老远就瞅见村花张茜在河边洗衣服。

  我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暗恋张茜好些年了,一直没敢表白。

  这下瞅着河边没人,我寻思着机会来了,就凑过去,蹲下身子说:“张茜,我帮你洗吧。”

  张茜抬起头,瞅了我一眼,笑了笑:“哟,罗玉成,今儿个咋这么勤快?”



  我正琢磨着咋开口表白呢,突然,身后传来玉莲的大嗓门:“罗大哥,吃早饭没?我给你送牛肉饼来了,快来尝尝。”

  我心里那个郁闷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茜一听,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我:“罗玉成,人家给你送好吃的来了,还不快去?你赖在我这儿干啥?”

  我一咬牙,心一横,想着干脆趁这机会跟张茜表白,让玉莲断了念想。

  于是,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张茜,我……我喜欢你,我想做你男朋友。”

  张茜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罗玉成,你不会是开玩笑吧?你要是当真,帮我把这盆衣服洗了,送到我家去,我就信你。”

  “好啊!”我脑袋一热,接过张茜的衣服,卖力地洗起来,完全没顾上玉莲的感受。

  玉莲站在旁边,手里挽着篮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眶里亮晶晶的,像是憋着泪。

  我怕她捣乱,不耐烦地说:“没看见我正忙吗?你快回你家去吧。”

  玉莲一听,小嘴一撅,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张茜看着我洗衣服的样子,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别忘了洗完送我家去,洗干净点,不然可不算数。”

  我满心欢喜地应着,还以为张茜真要答应我了,压根没意识到自己伤了玉莲的心。

  后来我才知道,玉莲还是把牛肉饼送到了我家,啥也没跟我娘说,只留下一句“要是觉得味道好,过几天我再送”。

  娘把这话跟我说的时候,还劝我:“玉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我看这玉莲跟你挺有缘的,人又善良、勤快,对你也上心,要不你俩处处?”

  “你俩一个玉成,一个玉莲,多有缘呐。”爹在一旁也跟着点头。

  我一听,急了,连忙说:“爹,娘,我喜欢的是张茜,她今儿个都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没想到,爹娘听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愁眉苦脸的。

  爹直摇头:“张茜可不是个省心的主儿,你可别被她骗了。”

  娘也附和道:“玉成啊,看人不能光看外表。玉莲这姑娘,虽说长相一般,可心地善良,懂得感恩,将来准是个贤妻良母。你打听打听张茜,听说她都交了十几个对象了,你咋还往坑里跳呢?”

  我心里不服气,嘴上敷衍着爹娘,背地里还是偷偷跟张茜来往,给她送东西、帮她干活,啥事儿都顺着她。

  当年7月28日那天上午,我正准备去张茜家帮忙灌玉米,玉莲骑着辆自行车匆匆赶来。

  她气喘吁吁地说:“罗大哥,你别跟那个女人处对象了,我刚在镇上看到她跟另一个男的去电影院看电影了。”

  我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瞪大了眼睛:“啥?你可别瞎说。”

  玉莲急得脸通红:“我亲眼看见的,骗你是小狗。”

  我心里半信半疑,可看玉莲说得斩钉截铁,就骑上她的自行车,带着她往镇电影院赶。

  到那儿的时候,快十点五十了,没等一会儿,电影散场,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我一眼就瞅见张茜,她穿着一身漂亮的裙子,挽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有说有笑的。

  那男人我认识,是镇上“朱记酒楼”朱老板的儿子朱君,家里有钱有势。

  我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气血上涌,原来我真被张茜利用了!她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儿,就图我给她干活、送东西。我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心里那个懊悔啊。

  玉莲在旁边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罗大哥,咱走吧……”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玉莲,她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关切,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这么好的姑娘在身边,我却一直看不到。

  从那以后,我彻底断了跟张茜的联系,开始专心和玉莲交往。

  跟玉莲相处的日子越多,我越发现她的好。她心地善良,村里哪家有难处,她总是第一个跑去帮忙;她勤快能干,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种的庄稼比谁家长得都好;她还特别会孝敬父母,每次去我家,都帮着娘做饭、洗衣,逗得爹娘乐呵呵的。

  对我,更是温柔体贴,知冷知热,我干活累了,她会给我捶捶背、捏捏肩,还会变着法儿给我做好吃的。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我和玉莲的感情越来越好。



  1996年9月28日,我和玉莲在村里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了,院子里摆满了桌椅,大伙笑着、闹着,为我们送上祝福。

  婚后,我和玉莲商量着,不能光靠种那几亩地过日子,得想点别的出路。

  我俩一合计,决定搞养殖。

  说干就干,我们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又找亲戚朋友借了点,盖起了猪圈、鸡舍。

  刚开始,啥都不懂,没少碰壁。

  有一回,猪生病了,不吃不喝,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玉莲却不慌不忙,拉着我跑到镇上,找兽医请教,又跑了好几个药店买药。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猪慢慢好了起来。

  慢慢地,我们掌握了养殖的窍门,猪长得膘肥体壮,鸡下的蛋又大又多。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不仅还清了债务,还攒了些钱。

  后来,我们又瞅准时机,种起了大鹏蔬菜。

  玉莲跟着农技员学技术,每天在大棚里忙得脚不沾地,浇水、施肥、除虫,每一个环节都做得一丝不苟。

  看着大棚里绿油油的蔬菜,我满心欢喜,这都是我们的心血啊。

  再后来,玉莲生了个大胖小子,把爹娘高兴坏了。

  没过几年,又添了个女儿,一家人更是其乐融融。

  我俩一起努力,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了,还买了些新家具,过上了小康日子。

  偶尔,我也会想起当年的事儿,想起张茜。

  听说她嫁了几次人,每次都没过几年就离了,到现在也没个孩子,日子过得乱糟糟的。

  每次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感叹,多亏玉莲当年把我拉回来,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吃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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