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啊，哪些东西是真正值得珍惜的？”
大舅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声音沙哑却坚定。
“我想是亲情吧，那种不求回报的付出。”
我随口应道，目光却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大舅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等你结婚那天，你或许就真正明白了。”
他的话语如同一粒种子，埋在我心底，直到那个命运般的时刻到来，才真正破土而出。
01
我叫王硕，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城市青年。
在省城一家科技公司做产品经理。
对于即将到来的婚礼，我和未婚妻小雨筹备了整整半年。
日子就定在今年十月十日，取“十全十美”之意。
婚礼前一个月，预订场地、确认菜单、发送请帖，每一项都让我忙得不可开交。
小雨比我细心，她亲自设计了请帖，一一发送给亲朋好友。
“王硕，你大舅那边的请帖发了吗？”某天晚上，她突然问我。
我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大舅那张沧桑的脸。
“还没有，”我承认道，“他在县城，我打算周末亲自去一趟。”
小雨点点头：“那就好，听你妈说，你大舅在家族里地位特殊，不能怠慢。”
我苦笑着摇摇头：“妈就是太看重这些传统了。”
小雨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我：“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规矩，我们要尊重。”
我知道她说得对，但心里还是有些抵触。
大舅王建国，是我母亲唯一的亲哥哥。
他比我母亲大七岁，今年已经六十有五。
一辈子未婚，无儿无女，在县城一家纺织厂工作了四十年，如今退休。
小时候，我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舅舅充满了好奇。
“妈，为什么大舅不结婚啊？”我曾天真地问过。
母亲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别问这些，你大舅有他的难处。”
后来我从姨妈那里得知，大舅年轻时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和一个叫李秀珍的姑娘相恋。
两人相约一起考大学，考上后就结婚。
不料，李秀珍高考发挥出色，被北京一所名校录取。
而大舅落榜，为了生计，只能去县城纺织厂当工人。
异地恋在那个没有手机、网络的年代异常艰难。
两人靠书信联系，一年能见上一两面已是奢侈。
大学四年，李秀珍渐渐变了。
她遇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认识了更优秀的人。
毕业那年，她婉拒了大舅的求婚，选择留在了北京。
这对大舅是沉重的打击，此后他再未提起过婚姻。
“你大舅这一生都在为别人活，”姨妈感叹道，“先是为了你外公外婆，后来是为了你妈。”
外公外婆早年身体不好，家里的担子全落在了大舅肩上。
我母亲能嫁到城里，全靠大舅拿出积蓄给她做嫁妆。
这些往事我知道得不多，也不太在意。
在我的印象中，大舅就是那个住在县城破旧小区的孤独老人。
每年过年，他会来我家小住几天。
不言不语，只安静地坐在沙发角落看电视。
临走时，会从衣兜里掏出几百块钱塞给我：“大舅没什么本事，这点心意收下。”
起初我会推辞，后来发现推不掉，也就坦然接受了。
02
上大学后，我去县城的次数更少了。
偶尔回家，母亲会叮嘱我：“有空去看看你大舅。”
我总是应着，却鲜少践行。
一来是学业繁忙，二来是觉得和大舅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
他的世界太小，围绕着那个老旧的小区和附近的菜市场。
而我的世界在不断扩大，大学、工作、恋爱，多姿多彩。
毕业后，我直接留在了省城工作，回县城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每次回去，母亲都会提起大舅：“你大舅总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心里有愧，但更多的是无奈。
城市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哪有那么多时间回老家。
就这样，大舅在我的生活中逐渐淡出，成为一个模糊的背景。
直到筹备婚礼，他才重新走进我的视线。
“妈，大舅那边要怎么安排？”我打电话询问母亲。
“按咱们老家习俗，舅舅是最尊贵的亲戚，”母亲的声音郑重其事，“特别是你大舅，是我娘家唯一的男丁。”
“你得派最好的车去接他，婚宴上要安排在主桌上座。”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些繁文缛节实在麻烦。
但为了不惹母亲生气，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行，我安排专车去接大舅，主桌我也会留位置。”
母亲似乎松了口气：“好孩子，你大舅一辈子不容易，这也是我们尽的一点心意。”
挂了电话，我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小雨走过来，轻轻按摩我的肩膀：“怎么了？遇到难题了？”
我把和母亲的对话转述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些许抱怨。
小雨却意外地支持我母亲的观点。
“你大舅是你妈妈唯一的亲哥哥，这份尊重是应该的。”
我无言以对，只好点头应允。
婚礼前一周，各项准备工作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
我打电话给大舅，告诉他婚礼的具体安排。
“大舅，我订了辆商务车，婚礼那天早上七点到您小区楼下接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坐车过去就行。”
我坚持道：“不行，这是妈特意交代的，说是咱们老家的规矩。”
大舅又沉默了，半晌才道：“那...好吧，麻烦你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又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挂了电话，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愧疚。
大舅这辈子过得并不容易，而我似乎从未真正理解过他。
婚礼前一天，我和小雨去酒店做最后的确认。
会场布置、席位安排、流程确认，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
在确认宾客名单时，我特意检查了大舅的座位。
主桌正中，那是按照家乡习俗给他预留的位置。
“你大舅真的会来吗？”酒店经理问，“这个位置很重要，如果有变动要提前告诉我们。”
我笃定地点头：“他一定会来的。”
内心深处，我却没有那么确定。
大舅性格孤僻，不喜欢热闹的场合。
这样隆重的婚礼，他会不会感到不自在？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度过了婚礼前的最后一夜。
03
婚礼当天清晨，天气格外晴朗。
我穿戴整齐，准备去接新娘。
母亲一大早就来到酒店，帮我整理婚服。
“去接大舅的车安排好了吗？”她边帮我系领带边问。
“安排好了，七点准时到他楼下。”
母亲满意地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
“你长大了，要成家了，”她轻声说，“妈妈很欣慰。”
我鼻子一酸，紧紧抱住了她：“妈，谢谢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母亲拍拍我的背：“好孩子，别把妈妈的妆弄花了。”
我们相视而笑，这一刻温馨而感动。
八点半，我来到小雨家，按照传统接亲流程完成了“闹洞房”等环节。
小雨一袭白纱，美得惊心动魄。
我牵着她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十点整，我们抵达酒店。
远远地，我看到大舅已经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候。
他穿着一套深色西装，看起来有些陈旧但很整洁。
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棕色皮包。
“大舅！”我快步走上前，“您来得真早。”
大舅站起身，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迟到。”
我介绍小雨给他认识：“这是小雨，我未婚妻。”
小雨甜甜地叫了声“大舅好”，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大舅明显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好好好，你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大舅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他什么时候老成这样的？
我心里一阵酸楚，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母亲走过来，亲热地拉着大舅的手：“哥，你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饱含深情。
大舅点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我意识到，在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之间，有太多我不了解的往事和情感。
“大舅，您先坐，”我回过神来，“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大舅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别管我。”
母亲却坚持道：“硕儿，带你大舅去主桌就座。”
我点点头，恭敬地引导大舅来到主桌。
按照安排，主桌坐的都是两家最尊贵的长辈。
我岳父岳母，我的父母，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大舅被安排在上座，这是按照家乡习俗对舅舅的尊重。
他有些局促地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精致餐具和摆设。
“太铺张了，”他低声说，“没必要这么破费。”
我笑了笑：“大舅，这是人生大事，隆重一点应该的。”
大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04
婚礼正式开始，我和小雨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完成了一系列仪式。
交换戒指，宣读誓言，切蛋糕，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喜悦和感动。
台下掌声雷动，闪光灯此起彼伏。
我看到大舅坐在主桌，目光一直追随着我们，眼神复杂而深沉。
随后是敬酒环节，按照当地习俗，新人要挨桌敬酒。
亲友则会递上红包，表达祝福。
我和小雨从第一桌开始，一路敬下来。
每到一桌，宾客们都会热情地举杯，递上红包。
直到来到主桌，情况却有些不同。
各位长辈纷纷举杯祝福，递上厚厚的红包。
唯独大舅，只是举杯示意，却没有任何其他表示。
我心里一紧，小雨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悄悄捏了捏我的手。
“谢谢各位长辈的祝福，”她落落大方地说，“我和王硕一定会好好过日子。”
众人又是一阵祝福声，气氛热烈。
大舅安静地坐在一旁，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敬完酒，宴席正式开始。
我和小雨回到新人桌，稍作休息。
“你大舅似乎有心事，”小雨悄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他一向如此，不善言辞。”
小雨若有所思：“他没给红包，你觉得他是忘了还是...”
我打断她：“大舅这个人就这样，不用在意。”
话虽如此，心里却不免有些失落。
不是为了那份随礼，而是觉得大舅似乎对我的婚事漠不关心。
宴席持续到下午，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场。
我和小雨站在门口送客，疲惫但幸福。
母亲走过来，悄悄地说：“你大舅准备回去了，你去送送吧。”
“好的，妈，”我点点头，“您先忙。”
我穿过大厅，看到大舅正站在角落，手里依然提着那个皮包。
“大舅，我送您回去吧，”我走上前。
大舅摇摇头：“不急，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我有些诧异，但还是答应了。
“好啊，去花园那边吧，那里比较安静。”
大舅点点头，跟着我走向酒店的后花园。
十月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花园里的菊花正盛开。
我们找了一处石凳坐下，周围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婚礼办得不错，”大舅开口，声音比平时要柔和。
“谢谢大舅，”我客气地回答。
沉默片刻，他又问：“小雨是个好姑娘，她父母做什么工作的？”
“岳父是大学教授，岳母在银行工作。”
大舅点点头：“门当户对，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和大舅相处，总有这种尴尬的时刻。
“硕儿，”他突然叫我小名，这是很少有的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辈子没结婚吗？”
我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大舅苦笑一声：“我年轻时也有过喜欢的姑娘，可惜缘分浅。”
“后来家里人都劝我找个伴，我却一直没有。”
“不是不想，而是责任不允许。”
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责任？”
大舅深吸一口气：“你外公早年得了重病，家里的担子全落在我身上。”
“你妈要上学，要嫁人，都需要钱。”
“我那点工资，除了养家，根本剩不下什么。”
“若是娶了媳妇，日子会更加拮据。”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大舅...”
他摆摆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要你感到愧疚，只是想让你明白，家人之间的付出，不需要张扬。”
说着，他从那个旧皮包里取出一个红包，并示意我打开。
而令我意外的是，里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现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