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秋分后的第四天接到的调令。江北新楼盘“观云台”刚破土动工,项目经理把我叫到工地时,挖掘机正在地基坑西南角啃着块青灰色的硬物,钢齿刮擦声像指甲划黑板,听得人后颈发僵。

“刘工,您看这……”施工队长老李抹了把汗,安全帽下的发际线比三个月前又后移了两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基坑底部露出半截漆色斑驳的棺木角,朱红漆面上爬满暗金色的缠枝纹,纹路上凝着层黑褐色的东西,像是风干的血痂。

第一口棺材挖出来时,雨刚好下大了。十二名工人围着棺材喘气,塑料布裹着的棺木长约六尺,木料泛着反常的乌光,凑近能闻到淡淡腐味,却不是泥土浸泡的潮气,而是类似福尔马林混着生肉的腥甜。老李用撬棍撬开棺盖的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棺材里躺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双目微闭,皮肤青白,左眉角有道三厘米长的疤痕,和三天前在工地摔断腿的老张一模一样。

“搞、搞什么鬼……”老张的徒弟小吴突然尖叫,他裤脚还沾着送老张去医院时的泥点,“这疤是上个月他搬钢筋划的!”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我注意到棺材内壁用金粉画着歪扭的符文,中央刻着个“卯”字,正东方向的棺板上,还嵌着枚带血的指甲。

第二口棺材在东南角被挖出时,已是傍晚。这次棺木里躺着个戴黄色安全帽的中年人,右耳缺了半片耳垂——正是上周辞职的电工老陈。他老婆昨天还来工地闹,说老陈突然失联,手机定位停在城郊的殡仪馆。老李蹲在棺边抽烟,烟头明灭间,我看见他握烟的手在抖,袖口露出半截青色纹身,像是只扭曲的玄龟。

当夜我在项目部值班,暴雨拍打着玻璃窗。凌晨两点,资料员小王抱着笔记本冲进来,眼睛瞪得滚圆:“刘工,花名册……花名册对不上!”电脑屏幕上,开工时登记的三十七名工人名单旁,标着七个人名的底色泛着诡异的青灰——正是棺材里躺着的“克隆体”,入职日期全是三年前的春分,可老张明明是半年前才来的。

更诡异的是,每个青灰人名后都跟着串数字:老张对应的是“卯位,血契第37号”,老陈是“巽位,血契第19号”。小王突然指着屏幕惊呼:“他们的身份证号……后四位和棺木内壁的刻字一样!”我凑近细看,老张的身份证尾号是0045,棺木里的符文右下角,正是用朱砂写的“四五”。

天亮后,七口棺材全部现世,呈北斗状埋在地基下。每口棺材都对应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方位,正东“天枢”位的老张棺木,正东“天璇”位的老陈棺木,直到正北“摇光”位,最后一口棺材里躺着的,是个面容陌生的年轻人,左掌心纹着个暗红的“生”字。

“这是活人桩。”戴墨镜的风水先生不知何时站在基坑边,青布长衫下摆沾着泥点,“七星镇煞局,得用活人血契养三年,每个方位埋个‘替身’,替真正的活人挡灾。”他转身时,我看见他领口别着枚青铜罗盘,盘心刻着的,正是棺木内壁的符文。

开发商张总当天下午就到了工地,西装革履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他把我和老李叫进临时办公室,风水先生捧着罗盘站在角落,罗盘指针疯狂打转:“刘工,这事你就当没看见。”张总往我面前推了叠现金,“观云台这块地,以前是片乱葬岗,三年前开工时死了七个工人,不得已才请大师布了这局……”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花名册上那七个人的入职日期是三年前——他们根本就是三年前的死者,如今躺在棺材里的“克隆体”,不过是用某种邪术造出来的替身。老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张总,上周死的塔吊司机小王,他的替身……是不是还没找到?”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风水先生的罗盘“当啷”落地,指针正指着地基中央。我心里一沉,想起三天前小王坠亡时,他的安全帽里垫着张泛黄的纸,纸上画着和棺木内壁一样的符文。张总脸色煞白,突然抓起对讲机:“快!去中央基坑看看!”

我们赶到时,中央位置的泥土正在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老李突然惨叫一声,他左眉角的疤痕渗出鲜血,和棺材里“老张”的伤口一模一样。泥地里“啵”地冒出个土包,裂缝中露出半截蓝色工装袖,袖口绣着的编号,正是小王的工号。

“替身死了,真人就得补位。”风水先生捡起罗盘,声音里带着哭腔,“三年前那七个工人的魂被镇在局里,替身死一个,真人就会被抽走一魂,直到整个人被拖进棺材里!”他指向正在开裂的地面,泥土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塔吊小王的替身昨晚破棺了,现在他的魂正在被局里拽……”

话没说完,地面突然裂开,小王的尸体从土里“坐”了起来,皮肤青白,左掌心纹着和最后那口棺材里年轻人一样的“生”字。他空洞的眼睛转向我们,嘴角扯出僵硬的笑,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下一个……轮到你了……”

我猛地想起自己的工牌编号——037,和老张棺木里的“血契第37号”完全一致。资料员小王昨天给我登记信息时,曾奇怪地问:“刘工,您的入职日期怎么也是三年前春分?系统里一直改不了。”此刻老李正盯着我,他袖口的玄龟纹身突然变得鲜红,和棺木内壁的血痂一个颜色。

“当年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张总突然指着我尖叫,“三年前你坠楼身亡,我们找大师用你的血造了替身,没想到替身活了,你却成了孤魂野鬼,附在替身上活到现在!”他浑身发抖,“现在替身开始死了,你也要被拉回棺材里,去替真正的你守这个局!”

风水先生突然把罗盘砸向我,盘面裂开的瞬间,我看见自己的倒影——镜中人左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个暗红的“生”字,和棺材里的克隆体一模一样。基坑里传来七声棺盖滑动的巨响,七个“克隆体”正从棺材里坐起,目光呆滞地望向我,他们左眉角的疤痕、缺了的耳垂,全都和真人分毫不差。

老李慢慢走近,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白的尸身——原来他早就死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三年前那个替身。“刘工,该回去了。”他伸出手,指尖渗出黑血,“每死一个替身,真人就要替他躺进棺材,你看,中央的位置还空着,那是给真正的你留的……”

我转身想跑,却看见张总和风水先生已经倒在地上,他们的尸体正在快速腐烂,皮肤下凸起蠕动的轮廓,正是棺材里的克隆体形状。基坑中央的泥土完全裂开,露出一口崭新的棺材,棺盖内侧用金粉写着我的名字,旁边刻着“摇光位,血契第037号”。

七个克隆体已经走到我身后,他们的呼吸声像破风箱,带着泥土和腐肉的气味。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的“生”字正在变成“死”字,指甲缝里渗出黑血,和棺木内壁的血痂一模一样。最后一刻,我终于明白——三年前的那场“意外”根本不是意外,我们这些工人,早就被选中成为风水局的“活人桩”,克隆体不过是用来续命的替身,如今替身开始消亡,真正的我们,终将被拖回属于自己的棺材里,永远镇在这地基之下。

当棺盖合上的瞬间,我听见雨水打在棺木上的声音,混着远处挖掘机的轰鸣。黑暗中,我摸到棺材内壁的符文,指尖划过“刘建军,2016年春分”的刻字——那是我真正的名字和死亡日期。而现在,我作为替身的“刘工”,即将代替三年前的自己,永远躺在这北斗阵的“摇光”位上,成为这个邪门风水局里,永远无法超生的活人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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