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我患上了肝炎,整个人变得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就能把我吹倒。

  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病情不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像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家里的积蓄。

  记得是5月23日那天,医生把我媳妇马娟叫到病房外,叽叽咕咕说了一阵。

  透过玻璃窗,我远远地瞧见医生的神色格外凝重,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过了好一会儿,马娟才回到病房,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治病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家里都快被掏空了,如今又听到医生不知说了啥,她心里肯定难受得像被刀绞一样。

  我躺在床上,望着那白得有些刺眼的天花板,心里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马娟说:“娟儿,我这病怕是没啥指望了。咱回家吧,不治了。我寻思着,趁我现在还能勉强走动,咱俩把婚离了吧。”

  “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是一直守着我这个病秧子,指不定别人在背后咋嚼舌根,说你克夫啥的,我不能拖累你啊。”

  马娟听到这话,当时就愣住了,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更厉害了,可她就是不吭声。

  我知道,这事儿对她来说,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她心里肯定也乱成了一团麻。

  第二天,也就是当年的5月24日,马娟说要回趟娘家。

  我心里明白,她这是回去跟家里人商量这事儿了。



  果不其然,下午她就回来了,一进病房,她就低着头,嗫嚅着跟我提起了离婚的事儿。

  我看着她那副模样,心里一阵刺痛,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也动摇了。

  这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换做是谁,恐怕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5月25日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就像我的心情一样。

  我办了出院手续,拖着虚弱的身子,跟着马娟去办了离婚。

  孩子妞妞归我,我想着马娟往后还得过日子,再找个人家,带着个拖油瓶也不容易,就没让她掏抚养费。

  她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啥也没多说,转身就走了。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头空落落的,就像被人挖走了一块肉。

  可又能咋办呢?日子总得往前过啊。

  回到村里,我看着空荡荡的家,再瞅瞅旁边睡得正香的妞妞,心里头暗暗发誓,就算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就这么倒下。

  我四处打听,听说隔壁村里有个老中医,医术挺高明的,以前也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

  我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把妞妞丢给我堂妹,让她帮忙照看一会儿后就去了那老中医家。

  老中医戴着副老花镜,眯着眼给我把了脉,眉头皱得紧紧的,半晌才摇着头说:“你这病拖得有点久了,肝上的邪气挺重的。不过咱试试吧,我给你开几副中药,看看能不能把这邪气给赶出去。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得慢慢来。”

  我忙不迭地点头,感激地说:“老先生,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试试。您放心,我一定按时喝药。”



  从那以后,我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生火烧水,给自个儿熬药。

  那中药的味道,又苦又涩,每次喝下去,我都得皱着眉头,强忍着才能咽下去。

  可一想到自己的病,想到妞妞,我就咬着牙,一碗碗地往肚子里灌,心里头盼着能有个转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也不知道是老天可怜我,还是老中医的医术真的高明,一年后,我抱着一丝希望去县医院复查。

  当医生看着化验单,惊讶地抬起头,对我说:“各项指标都正常了,你这恢复得不错啊!简直就是个奇迹!”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心里头的激动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浑身一下子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病好了,我就寻思着,得给妞妞一个好生活。

  从那以后,我每天起早贪黑的,白天在地里没日没夜地忙活,种庄稼、搞养殖,只要能赚钱,啥苦活儿累活儿我都肯干。

  晚上,等妞妞睡熟了,我就点着那盏昏黄的台灯,趴在桌子上写故事、写小说,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稿子投给各个报刊杂志。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稿子就像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可我这人就是不服输,一遍又一遍地改,觉得哪里写得不好,就重新写,一封又一封地寄。我就不信了,凭我的努力,还闯不出一条路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慢慢地,我投出去的稿子终于有了回音。

  我开始陆陆续续收到报社和杂志社寄来的稿费,同时,我养的鸡鸭猪也陆续开始卖钱。

  到1997年8月的时候,不仅把前两年治病欠下的那些债都还清了,还攒下了8000元。

  看着存折上那笔钱,我心里头别提多踏实了。

  8月26日那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妞妞看着桌上的回锅肉道:“爸爸,天天吃回锅肉,我都吃腻了。咱们都有大半年没吃鱼了吧?,我好想你做的水煮鱼呀,今天晚上能不能做给我吃嘛?”

  我听了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摸了摸妞妞的头道:“行嘞,闺女,不就吃鱼嘛,爸爸一会儿就给你弄鱼去。”

  我们村外有一条大河,那河水清得能瞧见河底的石头和游动的小鱼,里头的鱼可多了去了。

  我琢磨着等太阳下山,天凉快些了,就去河里捞几条,给闺女做顿好吃的水煮鱼。

  好不容易挨到太阳渐渐西沉,天边像是被谁打翻了颜料盒,染得红彤彤一片。

  我拿着渔网,哼着小曲儿就往河边走去。



  到了河边,那河水在余晖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就像撒了一河的碎金子。

  我瞅准时机,用力把渔网撒出去,没一会儿,就感觉渔网沉甸甸的,拉上来一看,两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在网里扑腾,还有一条足有三斤多重的草鱼,好家伙,可肥实了。

  我心里乐开了花,想着这些鱼够咱父女俩美美的吃一顿了,正准备收网回家,不经意间抬眼一瞧,就看见河对岸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朝河中央的位置跑去。

  我仔细一瞧,是个姑娘,穿着件粉红色的衬衣,扎着两个麻花辫,一边跑一边哭,那哭声在这安静的河边显得格外凄惨。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扯开嗓子大喊:“危险!姑娘,快回去!”

  可她就跟没听见似的,脚下不停,跑到河中央,“扑通”一声,一头扎进水里。

  这可把我急坏了,啥也顾不上了,渔网随手一扔,拔腿就拼命朝她跳水的地方飞奔过去,到了跟前,“噗通”一声也跟着跳进水里。

  那河水一下子灌进嘴里、鼻子里,呛得我直想咳嗽。

  也是我游泳技术好,不然准得呛着。

  我憋着气,在水里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划拉了好一阵,终于抓到她的手,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劲儿,使出全身力气,把她拽上了岸。

  姑娘躺在河边上,“哇”地吐了几口水,慢慢地醒了过来。

  可她睁眼一看是我,不但不感激,反而又哭了起来,嘴里嘟囔着:“你为啥要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说着,她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又要往河里冲。

  我一看这架势,急得不行,抬手就给了她两耳光,大声喝道:“你这丫头,咋这么糊涂啊!你爹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一把屎一把尿的,含辛茹苦的,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让他们咋活呀?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忍心呐?”

  姑娘被我这两耳光打得愣住了,接着“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他们为了6000元彩礼,要把我嫁给镇上那个孟瘸子。那人都快四十了,腿还有残疾,走路都得靠拐杖,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可他们根本不管我的感受,只知道要钱……”

  “他们若是心疼我,也不会这样逼我啊!”

  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阵心疼,觉得这姑娘也太可怜了。

  于是等她稍微平静了些,我轻声说道:“姑娘,要是你家里实在待不下去,就去我家先住一阵吧。我有个女儿叫妞妞,晚上你俩能一起睡,就当帮我照顾照顾她。”

  我本来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那姑娘抬起那张满是泪水的脸,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竟使劲点了点头。

  我有些喜出望外地把姑娘带回了家。



  一到家,我赶忙去了堂妹家,将妞妞接回来,顺便借了套干净衣服给那姑娘换上,嘴里还念叨着:“妹子,我堂妹的衣服,将就换一下,别着凉了,这大晚上的,万一感冒了可不好。”

  “嗯,谢谢你大哥。”姑娘点点头,笑了。

  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样子,可真美。

  经过交谈,我得知这姑娘叫田芳芳。

  她可懂事了,一进家门,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手脚麻利地帮我忙活起来。

  她这儿擦擦,那儿扫扫,不一会儿,屋子就变得亮堂整洁了。

  到了晚上,田芳芳一头扎进厨房,叮叮当当一阵忙活。

  没多会儿,一盘水煮鱼就端上了桌,那香味,跟长了腿似的,飘得满屋子都是。

  妞妞闻到味儿,小鼻子一耸一耸的,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吃得满嘴是油,还不停地直夸:“芳芳阿姨做的鱼太好吃了!比爸爸做的还好吃呢!”

  田芳芳听了,脸上笑开了花,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一样。

  她一边给妞妞夹菜,一边说道:“喜欢吃就多吃点,妞妞,以后阿姨天天给你做。”看着她俩相处得这么融洽,我这心里啊,就跟吃了蜜似的,别提多欣慰了。

  当天晚上,妞妞和田芳芳挤在一张床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聊学校里的趣事,一会儿又说些女孩子家的小秘密。

  我在隔壁屋,听着她们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心里也觉得暖暖的。

  这一聊,就聊到了半夜12点,要不是我催了好几回,估计她俩能聊个通宵。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呢,就闻到一股饭菜香,这香味啊,直往我鼻子里钻,把我从睡梦中给勾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寻思,这准是田芳芳做好了早饭。

  我赶忙起床,洗漱完来到厨房,就看见田芳芳正把热气腾腾的饭菜往桌上端呢。

  就这样,田芳芳在我家住了半个月。

  村里的人瞧见了,都以为她是我新找的对象,见了我就夸:“大忠啊,你可真是有福气,这姑娘长得俊,还勤快,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你这次可找对人了。”

  我听了,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子,心里头怪不好意思的,可又隐隐约约有那么点儿别样的感觉,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哪知道,这平静的日子没过上几天,田芳芳父母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她在我这儿,带着她堂弟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非要把她带回去。

  田芳芳一瞧见他们,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眶也红了起来,说啥也不肯跟他们走。

  只见她“扑通”一声就给她爹跪下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哭着求道:“爹,您就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孟瘸子。您看看他,年纪那么大,腿还有残疾,走路都得靠拐杖,我跟他根本就过不到一块儿去啊。”



  我看着田芳芳和妞妞哭得稀里哗啦,心里头的火“噌”的一下就冒起来了,气得我浑身直哆嗦。

  我大步走到田大爷面前,指着他大声说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那6000元彩礼吗?我给你8000,你们把芳芳留在这儿!”

  这话一出口,整个院子里一下子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大伙都被我这话给惊到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田大爷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了些,慢慢地堆满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跟个老狐狸似的,问道:“小子,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能拿得出现钱?”

  我拍着胸脯,斩钉截铁地保证:“当然是真的,我陈大忠说话向来算数,明天这个时候,你就来取钱就行。”

  “好,一言为定!”田大爷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人走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透呢,我就揣着存折去了信用社取钱。

  到了信用社,我把存折递给柜员,说要取8000元。

  柜员看了我一眼,又仔细核对了信息,才把钱递给我。

  我把钱紧紧地攥在手里,心里头既紧张又兴奋。

  回到家时,田大爷还没来。

  田芳芳眼巴巴地望着我问,“大忠哥,你——你为了我,花这么多钱,值得吗?”

  “值得啊!”我盯着田芳芳,微笑着说:“芳芳,我花这钱,就是不想让你家人再欺负你,你别有啥心理负担,想在这儿住多久都行,等你找到合适的男朋友……”

  没想到,我话还没说完呢,田芳芳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就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眼泪把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她抽抽搭搭地说:“大忠哥,你和妞妞对我这么好,我……我就想找你做男朋友,我要给妞妞当妈妈,我哪儿也不去了。”

  我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可还是有些犹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芳芳,我离过婚啊,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了我不亏吗?你可得想清楚啊。”

  “离过婚咋了?又不是你的错。哼,嫁对了人才不亏呢!大忠哥,你心地善良,又能干,还对我这么好,我就认定你了。”田芳芳把我搂得更紧了。

  而我,心头也更是高兴。

  下午,田大爷带着几个人来了我家,我不仅把8000元交到了田大爷手里,还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田大爷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好小子,既然你说话这么算数,我以后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芳芳那姑娘不错,希望你好好待她。”

  “放心,我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的!”

  从那天以后,我和田芳芳就在一起了。



  我们一起种地、一起照顾妞妞,日子虽然平淡,却充满了幸福。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婚后,我主动找田芳芳父母沟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对我还有些成见,说话也爱答不理的。

  可我没灰心,隔三岔五就拎着些礼品去看他们,陪他们唠唠嗑,帮他们干干活。

  慢慢地,他们也看到了我的真心,态度也逐渐缓和了。

  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田芳芳父母还主动提出帮我们带孩子呢。

  回想起这些年的经历,真是感慨万千。从当初被病魔缠身,家庭破碎,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到如今妻儿相伴,生活美满,就像一场梦一样。但我知道,这都是我和身边的人努力、善良换来的。

  如今,每天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嬉笑玩耍,田芳芳在一旁温柔地笑着,我觉得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朴实又幸福,那些曾经的苦难,都化作了如今生活的甜。

  我也明白了,只要心怀希望,努力生活,幸福总会在不经意间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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