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湖中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就算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不行。
因为有的秘密公之于众的话,是会死人的。
左镇恶就有得很多这样的秘密。
左镇恶,今年四十五岁,如今江湖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二十五岁前,以打鱼为业。
三十岁,挑战天下第一剑客“八方剑”江白衣,一战成名。
之后陆续挑战武林各大门派,三百余战,无一败绩。
三十五岁统领武林十三大门派,三十六寨,七十二帮,并遥领九大镖局总镖头,声威之隆,一时无俩,堪称江湖百年来的第一人。
三十七岁登上武林至尊之位,成为武林盟主。
四十岁创立君子山庄。
今夜是五月初四。
明天就是五月初五,左镇恶的四十五岁寿辰。
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在五月初就陆续赶到了君子山庄,准备为左镇恶庆贺生辰。
至五月初四这天,势力小些或者实在拿不上台面的一些小门小派的人也基本上来齐了。
作为本次寿辰的绝对主角,东道主,左镇恶当然很忙,忙着陪武林中各帮派的头领人物,或观赏游乐,或宴饮高谈,或切磋指点……
左镇恶非常喜欢这样的忙碌,甚至于没有让两位高徒郭玄解和李守庸,有太多出风头的机会,因为他觉得这样的风头,是独属于自己的,别人没有资格,连自己的徒弟,他觉得也没有。
他的生活,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很美好。
面对美好的事,任谁都会很开心,他应该也很开心,可他并不开心,甚至是忧心忡忡。
因为他现在失去了一些东西,这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暴露,是会死人的。
没有人知道,他这个秘密有没有暴露,因为他突然死了。
他没有能等到五月初五,他的寿辰,他死在了五月初四,夜。
这是一件很奇特且诡异的事情。
奇特诡异到,几乎没有人会相信。
左镇恶居然在五月初四的夜里,被一张白纸和白纸上的几句红字给吓死了。
说出去,谁信?
天下第一居然被吓死。
02.
五月初四,月明星稀。
这一天,左镇恶很高兴。
哪怕他只是表面上高兴,心里忧烦,他也只能装作很高兴。
他刚宴饮过群雄,足足喝了十八碗茅台,走起路来有些飘,其实他的酒量一直很好,这点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儿,只是有些场合不得不装一下,不胜酒力。
从梅花院里走出来,由他的二徒弟安排人搀扶着他,向他的居所青竹院行去。
君子山庄分为四大院,梅花院,兰亭院,青竹院,菊乐院。
不过,这四大院只是统称,君子山庄占极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院子套院子,院子里面还有院子。
左镇恶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人,缓步向自己的居所走去,一边走,一边欣赏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杰作,心里一阵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现在已有些富态,臃肿的身体走起路来,活像圆滚滚的球。
扶他的人,被推开后,跟在他后面,低着头,努力不去看他走路的样子。
他边走边想,自己已不再是需要打鱼为生的穷小子了。
他现在是武林至尊,武林盟主。
武林中人就算是知道他的出身,也没有人敢以此取笑他。
曾经有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刀客,私下里取笑他,谁成想,第二天,人头就被人割下来,送到了山庄。
他没有下令,也没有出手,人不是他杀的。
是有人主动替他杀的。
世间的事,就是很奇妙,当你处在一定位置,有的事有的人,基本上,用不着你亲自出手。
步入青竹院,穿过一片移植的竹林,进入自己的房间。
跟在他身后的人,识趣的停在院子外,因为院子里左镇恶布置得有机关和陷阱。
不知道的人或者武功稍差点的人,误闯的话,很可能会尸骨无存。
左镇恶居住的院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进去,这在山庄里是个公开的秘密。
他是个极其小心的人,小心到连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娶妻,有没有后人?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
左镇恶站在黑暗中,感觉到有一丝不寻常。
他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哪位高人?既然来了,就出来吧,不必躲躲藏藏的。”
左镇恶不在意的说着,走到熟悉的地方,摸黑点灯。
良久,没有人应声。
灯亮了。
他看清楚了屋里的景象。
椅子上,坐着一个黑衣人,人虽然坐着,但很显然,人已经死了。
这个人,他认识,或者说是他唯一一个,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人。
赵玉台,五毒教高手,叛出五毒教遭遇追杀,被左镇恶巧合之下所救。
当然了,这里的巧合,绝对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巧合,而是左镇恶故意为之的巧合。
赵玉台为报左镇恶的救命之恩,答应帮左镇恶做一件事,这件事很简单,帮左镇恶暗中保护两个人。
赵玉台起初还感觉到好笑,一个天下第一,居然让自己帮他保护别人,难道还有天下第一保护不了的人?
渐渐的,赵玉台才明白,确实有天下第一都保护不了的人。
天下第一,这个头衔,戴上去,光鲜,可这过程就很难说了。
江湖中,谁敢说自己没有仇家,何况是武林盟主呢?
左镇恶崛起于江湖,起初靠的就是挑战江湖高手,三百余战,刀剑无眼,很难保证不死人的。
有纷争,有死人,仇家自然比别的江湖人多得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个道理,赵玉台自然明白。
左镇恶现在是武林盟主,江湖中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自然都会敬着他。
可若是有一天,左镇恶突然出现了意外,很难保证这些江湖人不会落井下石。
你是武林盟主不假,可你总有在乎的东西在乎的人吧。
仇家暂时惹不起你,难道还搞不起你在乎的东西和人吗?
你是天下第一又怎么样?难道你有三头六臂,会分身,能时时刻刻保护着你在意的一切。
03.
面对这么个简单的报恩方法,赵玉台想都没有想就很高兴的答应了。
可他高兴的太早了。
当时左镇恶很高兴,为了表示感谢,拉着他吃了一顿酒,酒过三巡。
左镇恶才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轻易相信别人,你和我算是朋友,但我和你还不算是朋友。”
“噢?是吗?身在江湖,交个朋友,还当真不容易啊!”赵玉台感慨,他明白左镇恶这是还没有信任他。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被左镇恶给耍了。
左镇恶说是请他喝酒,其实是给他下了毒。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当时名声在外的一代大侠会是一个比魔教还狠的卑鄙小人。
他身上的毒,是左镇恶秘制的,算是一种奇特的秘术,发作时间是半年,每半年,需要服一次解药。
他出身五毒教,对毒之一道,深有研究,曾私底下尝试过研制解药解毒,可都没有成功。
甚至是越搞越糟,所以他只好放弃了。
于是乎,他就这样成为了左镇恶的傀儡。
他也曾威胁过左镇恶,“你给我下毒,就不怕我豁出这条命去,不保护你夫人和儿子,反而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他们,让你断子绝孙。”
左镇恶听完,用一种嘲弄且看弱智的眼光看着他。
好久才哈哈大笑道:“天真,真是太天真了,想不到五毒教出来的人,也这么天真。”
“你什么意思?”赵玉台质问。
左镇恶笑道:“什么意思?谁说我让你保护的人,是我的儿子和夫人,你看看他们,觉得像吗?如果他们真的是我夫人和儿子,我会让一个五毒教出来的人,并且不太信任的人,去保护他们吗?我看起来,有那么愚蠢?”
赵玉台看看在地里劳作的女人和孩子,再看看左镇恶一身富贵气态,不自觉摇摇头,确实不像。
左镇恶以前的职业,可是个打鱼的。
“那你还让我保护他们?偷偷送银子给他们?”赵玉台问。
“哈哈,那是骗你的借口而已。他们两个,是我一个手下的遗孤,因为出去做事的时候,出了差错,死了。我答应过他,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帮他照顾着。所以……”左镇恶没有再说下去。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其实并不需要我保护。”赵玉台道。
“你还不算太笨。实话跟你说吧,我手底下,有一支做生意的队伍,头领死了,缺个人帮我领着做事,我觉得你不错。”左镇恶道。
“噢?做生意?头领?我?”赵玉台疑惑地指着自己。
左镇恶点点头,道:“对。”
赵玉台道:“没有想到你还是个生意人。——那我有什么好处?”
左镇恶负手道:“钱,女人,你想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什么,除了我不能给你的。”
于是乎,赵玉台成了暗棋的头领。
暗棋嘛,当然是不可能摆明面上来的。
左镇恶说这支队伍是做生意的,果然不假。
暗棋的生意很广,比如暗中挑动各大门派争斗,等到局面扩大到一定程度,然后再设计让左镇恶出面调停,收取调停费。
比如,某镖局押镖,突然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劫走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最终设计让镖局的人,求到总镖头的头上。
然后,左镇恶出面,历尽艰辛的寻找,找回镖银。
镖银找回来了,酬劳当然少不了。
比如,某人与某人有仇,自己呢,又打不过仇人,想要报仇又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时,暗棋的人就会装作不经意间,让你主动找上他们,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什么活,他们都会接。
什么人,他们都会替你杀。
再比如,某大户地主家的公子或千金突然被人绑架了,需要赎金去赎。
大户人家嘛,当然不缺钱,所以每一次他们都能拿到想要的赎金。
拿到赎金,他们当然会按承诺放人。
这并不是,他们有多高尚,而是左镇恶立有规矩,只图钱,不图人。
绑架来的肉票,不可少一根毫毛,以人换钱。
……
04.
每接到一单生意或做成一单生意,赵玉台都需要向左镇恶禀报。
可按照左镇恶的吩咐,赵玉台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可他偏偏就出现在了这里,并且还死在了这里。
这就很有问题了。
左镇恶在屋里检查了一遍,发现屋里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布置的陷阱和机关,也没有被破坏,他稍稍放心。
再看赵玉台,浑身没有太多的伤㾗,只是脖子被人扭断了。
耷拉着的右手食指正一滴一滴的向地板上滴着鲜血,鲜血在地板上绽放,活像一张索命的鬼脸。
对于见惯死人的人来说,这样的事很常见,并无什么可怕之处。
既然有人杀了赵玉台,还把尸体留在这里,显而易见,有人想搞鬼,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左镇恶心想那就由着它,时候到了,鬼自己就会跳出来。
所以左镇恶坐下来,提起茶壶,打算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他现在需要琢磨另外的事,暗棋是该找下一个头领了。
可他刚提起茶壶,他的脸色就变了,就好像忽然被一个人用一根烧红的铁条插入了咽喉一样。
茶壶底下压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几句红字,红字是用赵玉台的鲜血写的。
看见这张纸,左镇恶猛然站起来,脸上充满了各种表情,恐惧,害怕,愤怒……
然后睁着一双鹰眼,凶狠的向四周打量,良久后,他才像失去所有生机似的,软软的堆在椅子上。
颤抖着双手,拿起白纸,死死盯着上面的字。
“我知道你的秘密。桃源谷,山海录——空。”
这是纸上的字。
纸上的字,像索命的诅咒,强行挤进左镇恶的身体里。
左镇恶呆呆的堆着,他的脑海正在快速搜寻着关于往事的记忆。
记忆就像一条怎么都赶不走的狗,你需要它的时候,无论好坏,它都会跑回来。
搜寻过后,他终于摇摇头。
绝对不可能。
这个秘密,绝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他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把谷里所有的人都杀光了。
可这纸,这字又如何解释呢?
难不成,还是有人在搞鬼?
左镇恶皱了皱眉,突然转头看向旁边的死人赵玉台。
好,既然有人想搞鬼,那我就做一回鬼,以鬼抓鬼。
左镇恶这么想着,刚才失去的生机仿佛又回来了。
他起身,将白纸烧成灰烬。
把屋里布置的机关和陷阱破坏,只留下屋外的。
然后,找来笔纸写下自己的遗嘱。
05.
五月初五,日上三竿。
今天,是左镇恶生辰的正日子,可正主迟迟不来。
满堂群雄起初还各自寒喧,后来渐渐有不满议论涌将上来。
左镇恶的大徒弟郭玄解亦颇觉不妥,频频差人前来青竹院恭请,可都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在二徒弟李守庸的建议下,郭玄解遂领群雄赶至青竹院。
两位弟子在院外,叫了数声,没有回应,担心出了什么事,群雄也是议论纷纷。
二弟子李守庸是个性急的人,平素最得左镇恶偏爱。
当先群雄一步,就要跨进院子。
郭玄解怫然不悦道:“师弟,如此心急,莫非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师傅的事?”
李守庸把脚收回来,愤然道:“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师傅状况未明,我们做弟子的,出于担心,心急些,难道不正常吗?”
“哼,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师傅常教导我们,难不成师弟仗着师傅的偏爱,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了?师弟可别忘了,我才是大师兄,这院子理应由师兄先进,师弟,你说是不是啊?”郭玄解眼露杀机,恶狠狠的盯着李守庸。
李守庸一哆嗦,他虽得左镇恶偏爱,可郭玄解毕竟是大弟子,前不久,左镇恶又传了郭玄解一门独门绝技。
左镇恶传授弟子武功很奇怪,两个弟子,通常先独自传授一门武功给大弟子,然后再单独传授一门武功给二弟子,所以两位弟子学的武功都不同,一个使刀,一个用剑。
左镇恶刚传了绝技给郭玄解,要传给李守庸的绝技,还没有来得及传,所以李守庸自认不是郭玄解的对手。
两人僵持不下,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群雄之中,多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都想看看左镇恶的两位高徒到底谁更厉害,所以一时间并没有去劝解。
僵持许久,见二位没有动手的意思,人群中这才有人出声劝和。
“二庄主,所言有理,我看,我等就在这里等待,烦请二庄主走一趟吧。各位以为如何?”
这里的二庄主当然是指郭玄解了。
群雄见没热闹可看,干等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纷纷应声。
李守庸顺势作个请的手势,“师兄请。”
郭玄解一甩䄂子,跨步而行,“这还差不多。”
院门敞开着,一排移植的竹林挡住了左镇恶的屋门,穿过竹林,才能看见左镇恶的屋前景象。
郭玄解刚走了两步,还未及到竹林旁边,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他脚下的青石板忽然向下沉去,地面裂开一个大坑,郭玄解就这样掉了下去。
大坑里插满了尖刺,尖刺顶端黑如墨,一看就知道,上面涂了剧毒。
人若是落到上面,肯定会被扎成筛子。
就算是侥幸不死,也会被毒死。
郭玄解抽刀向下一斩,刀气将尖刺全部斩碎,然后再挥一刀,刀气回弹,郭玄解借刀气回弹之力跃回地面。
岂料,他刚一接触地面,还没有站稳,四面八方便激射过来一批箭,箭如飞蝗。
郭玄解一皱眉,刀气暴涨,使出新学绝技阎罗煞,只见他一刀挥过,他周围立刻显现出一条条黑色铁链,如孔雀开屏般。
铁链上黑气一层比一层浓郁。
黑色铁链末端栓着如鬼如无常如阎罗的真气虚影,向四周散开。
射来的飞箭如豆腐般,被寸寸斩碎,化为粉沬。
强大的冲击力,将院外的群雄逼退数步。
李守庸边退边看着这一幕,眼睛里的嫉妒如火,在熊熊燃烧。
箭雨毁去,郭玄解提刀缓步而行。
及至竹林边,他发现自己已然陷入了包围之中,他的左右前后上下各个方向,都出现了天罗地网般的刀丝,刀丝呈蛛网,密布在他周围。
他稍愣,刀丝正从四面八方不断缩小,向他围过来。
如果刀丝越围越小,而身处其中的人,没有应付方法的话,下场肯定会很惨,肯定会东一块西一块的,碎成一堆。
就在这一瞬间,竹林里,又飞射过来,数十支铁枪,枪头射过来,在阳光下发着彩光,很显然,上面也有剧毒。
郭玄解心里有些烦躁,拿出十成功力,今天这个院子,他必须要走进去,走到屋子里。
铁枪刀丝一齐涌过来,郭玄解身上立刻爆发出先天战气,战气形成一个个盾牌,将自己保护在其内。
刀丝铁枪与盾牌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郭玄解挥刀,既斩刀丝,也斩铁枪。
被斩落的铁枪,落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便现出一团黑色,接触到花草,花草立枯,接触到土地,土地立黑。
他边斩刀丝边走,可当他走过去之后,被斩断的刀丝又会迅速长出来。
院子外,人群看得皆是心惊胆战。
费了好大力气,郭玄解终于来到了左镇恶的屋前。
他收刀,站在檐下,看着如蛛网般从屋顶一直延伸到院墙边,密密麻麻的刀丝,叹了一口气。
他走进屋,屋里的景象一目了然。
屋里很乱,很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打斗所致。
屋里的两个人,他都认识,赵玉台,五毒教叛徒,传闻十余年前就已经死了。
怎么会突然死在这里呢?
郭玄解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
他看向左镇恶,一脸震惊。
与赵玉台不同,赵玉台是躺在地上的。
而左镇恶是扁扁的堆在椅子上的。
此刻左镇恶的七窍正流着黑血。
06.
“当”的一声,郭玄解的刀掉在了地上。
他悲痛欲绝的跪爬过去,检查并摇晃着左镇恶。
“师傅……你怎么了?你醒醒,你别吓唬弟子啊……”
检查过后,他更悲痛了,因为左镇恶好像是真的死了,面如黑炭,没有一丝气息,连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小声哭了许久,郭玄解撑着桌子爬起来,因为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起身,仔细的在左镇恶身上搜寻,找什么?
当然是找武功秘籍了。
左镇恶是当今的天下第一,谁不想将他的武功全部学会。
可找了半天,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他有些失望。
一瞥眼,他看见了桌上,左镇恶留下来的遗训。
一瞬间,他的火气就涌上来了。
他咬牙切齿的盯着纸上的遗训,仿佛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一样。
遗训的意思很简单,君子山庄交给李守庸打理,也就是说李守庸会是下一任庄主。
而郭玄解也有安排,准其离开山庄,另起炉灶。
郭玄解愤怒的将遗训撕成碎片,愤然道:“师傅,你老人家可真是偏心呐,庄内的事务都是我在打理,现在你死了,庄主理应由我担当才是,没想到——哼,想让我帮李守庸作嫁衣,你想都不要想。”
郭玄解说完,自己找来笔纸,当着左镇恶的面,重新开始模仿着左镇恶的笔迹写遗训,不过,他这份遗训,完全将意思改过来了。
现在,该离开山庄,另起炉灶的变成了李守庸。
李守庸一行人在院外,等了好久,不见郭玄解出来说明情况,不免心里发疑。
“师兄,师傅他老人家安好否?”李守庸用千里传音问。
没有人回应,因为郭玄解正在忙着写遗训。
李守庸疑心大起,也不等回应。
“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步入院子。
运功挥剑,剑起,剑身立刻涌出磅礴剑气。
一招“逆水寒”,刺过去。
满院的刀丝立刻凝结成冰条,不再流动。
冰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李守庸纵身一跃,踏着刀丝,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屋前。
“啪”的一声,李守庸刚一落地,逆水寒剑气凝结出来的冰条便已崩碎,刀丝又开始流动起来。
李守庸奔进屋里,待看清楚屋里的状况之后,不由伏跪在地,放声大哭。
“师傅,你醒醒啊,是谁害了你,你告诉弟子,弟子一定为你报仇。师傅啊……”
郭玄解负手站在旁边,他此刻没有悲痛,只有愤怒。
“师弟,节衰,师傅他老人家既已仙去,哭也无用,当务之急,是应该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
闻言,李守庸猛然起身,一双眼睛似有火在烧,手指着郭玄解。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了师傅,先前,我还奇怪呢,你怎么会千方百计的拦着我,不让我进来呢。原来是你暗害了师傅,害怕你欺师灭祖的事被人知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恶贼。”
“我看你是做贼心虚,贼喊捉贼,血口喷人,要说有人会暗害师傅,那一定是你,昨天晚上,扶师傅过来的人,可是你安排的。还有刚才,你那么急着进来,恐怕是存心不良吧?”郭玄解冷冷道。
“你……”李守庸气得说不出话来。
郭玄解道:“行了,我赖得与你争吵。多说无益。明眼人一看,这屋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我也不必继续争,你我都没有暗害师傅。凶手就在这屋里,五毒教的赵玉台,也可以说是五毒教。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李守庸一接触左镇恶,再一看屋内情况,早就明白了。可他对于郭玄解先前拦着他,不让他进来,在群雄面前给他难堪,心里有气,故而如此。
“喏,看看吧,这是师傅他老人家留下来的遗训,师傅生前,那么偏心你,你不会连他的话都不听吧?”郭玄解将墨迹未干的遗训递过来。
李守庸快速扫过一眼,道:“我不信,我不信师傅会这么对我。这是假的,这上面墨迹未干,一看就是你伪造的。”
“噢,师兄,刚才写的太匆忙了,竟然忘记了,多谢师弟提醒。”郭玄解笑了笑,将遗训拿回来,用内力将字烘干,又递过来。
李守庸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郭玄解笑道:“现在,可以了吧?”
“你……我杀了你。”
李守庸说着,出剑如电,俄顷便已递出三十余剑。
这是“十步杀”里的剑招,讲究快,准,直,凌厉且狠辣,攻守兼备。
十步之间,一层又一层的剑花剑气剑势,扭曲撕扯着空气,水泼不进。
郭玄解不紧不慢的招架,他想看看李守庸这些年到底学了多少武功。
两人过得百余招,郭玄解终于没有了耐性。
一招“麒麟力”砸过来,李守庸便被拍飞,重重砸在桌子上。
他砸下去的瞬间,桌子的四只脚下地板轰的一声,满院的刀丝,立刻便消失了。
原来桌子的四只脚,脚下对应的地板是机关。
桌子被砸得四分五裂,李守庸一脸不服气的瞪着郭玄解。
“要杀要剐,随便你,动手吧。”李守庸道。
郭玄解哈哈一笑,道:“我现在不会杀你,也不想杀你。等师傅入土为安之后,你照遗训,自己离开山庄。否则……”
郭玄解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李守庸已经明白了。
07.
群雄涌进来的时候,郭玄解和李守庸已经恢复了平静。
李守庸很识趣的站在旁边,听着郭玄解向群雄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现在,李守庸没有发言权。
群雄听完,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表面上都是义愤填膺,都表示要为左镇恶报仇。
要让五毒教付出代价,要剿灭五毒教。
郭玄解看着群情激奋的群雄,让他们议论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制止道:
“诸位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家师不幸,遭到了五毒教的毒手,我作为弟子,深感悲痛。报仇的事,理应由我和守庸去报,但诸位的好意,我们也不能不接受。”
“我看不如这样吧,谁能为家师报仇,杀了五毒教教主,我们就推举他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诸位以为如何?”
没有人会在意赵玉台是不是五毒教的叛徒,他们更在意的是剿灭五毒教之后,所能得到的实惠,比如武林盟主之位,五毒教的秘籍秘术等等。
旧武林盟主死了就死了吧,江湖代有人才出,换一个就是。
人群静了一会儿,然后纷纷表示认同。
人群中,一位易容过后的年轻女子,眯着桃花眼,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左镇恶死了,有人高兴,有人伤心,但更多的人,在心里恐怕是十分高兴的。
左镇恶的葬礼很隆重,只是生辰变成了死期。
丧葬由郭玄解全权主持,依照左镇恶生前喜欢登高的特殊情况,将他埋在了君子山庄的后山山顶上。
左镇恶下葬完毕,群雄在表示了一定的哀悼后,陆续离开。
葬礼后的第一天,夜,有月。
李守庸收拾好了行李,他现在不得不离开,离开还可以继续活着,不离开,就是死,谁都知道怎么选。
可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封诡异的密信。
这是一个大秘密。
他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密信,不过,现在他不想知道。
看过信之后,他打算去坟前拜辞左镇恶。
他不知道的是,郭玄解也同样收到了密信。
……
装死是个技术活,左镇恶对这个深有体会。
先服下自己研制的假死药,让人看不出来是假死,然后不封闭五感五识。
最后还要小心翼翼的借自己的葬礼,观察武林群雄的反应,借机抓鬼。
这一番折腾下来,可是真够累的。
起先他怀疑是两个徒弟在搞鬼,所以故意留下遗训,让两人争斗内讧,想看看到底是不是?
经过观察,他发现并不是,两个徒弟除了他死后混账了点,其他的还勉强说得过去。
所以之后,他就把查找的对象转移到了其他武林人士身上。
这一找,还真找到一位嫌疑最大的人。
一位桃花眼的女子。
这种奇特的桃花眼,乃是桃源谷中人,特有的,所以左镇恶很肯定,就是这个人在搞鬼。
搞鬼的人既然找到了,他本应该立即复活杀鬼的。
可就他失去的东西而言,现在还没有到时候。
因为他独自修炼山海录上的武功时,出了差错,导致他现在一点内力都没有。
现下,只要一个差不多的高手,就能要了他的命,这是他非常担心的事。
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借假死之事,金蝉脱壳,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找方法恢复内力。
他现在一想起来,不由后悔。
他想当时杀了桃源谷三十五人的时候,应该每个人都补上一刀的。
唉,他叹了一口气。
从坟墓里爬出来。
君子山庄既然是他自己创立的,所选择的地方当然是有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08.
左镇恶活动活动筋骨,在一块大石底下找出隐藏的山海录,塞进怀里。
夜已深,至少有三双以上的眼睛在盯着左镇恶。
左镇恶走到山崖边,他当然不可能跳崖,这是他修建山庄时,命人秘密修建的退路。
从山崖上,找出隐藏的绳索,坠索而下,在山崖半腰处绝壁上,密林覆盖处,建有一个山洞,山洞藏有水和食物,足够半年之用。
山洞另外修有秘道,可通向山下。
至于修建此山洞的人,早已被左镇恶杀了,所以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用绳索坠下,进入山洞,然后将绳索点火烧去,谁也不知道他藏在山洞里。
左镇恶这么想着,同时系绳索。
“师傅,他们都说您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您果然没死,真是太好了。”李守庸喜极而泣,奔到左镇恶近前,抱着左镇恶的双腿,跪下。
左镇恶哪能料到李守庸会来,被李守庸出声一吓,一一惊,绳索没有拿稳,落下崖去。

左镇恶皱了皱眉,伸手去扶李守庸,“噢,守庸啊,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的?先起来,先起来再说。”

“师傅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死而复生啊,这大概是天意吧。”

左镇恶刚弯下腰,便觉心口一痛。

他一把将李守庸推开。

然后他看见了匕首,一把冷森森的匕首,正好插在他的心口,直没入柄。

左镇恶坐倒在地。

“你……你这个逆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守庸没有回答他,而是去他身上搜秘籍。

李守庸搜出山海录,翻了翻,点点头,微然一笑,拿在手上把玩。

“师傅,您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明知道我不是大师兄的对手,却故意假死留下个烂摊子,让大师兄刁难于我。”

“再说了,说起逆徒来,我可比不了师傅您,我只是把您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而已。”李守庸将山海录在手指上旋转着。

“你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了?”左镇恶狼狈的捂着心口。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傅您真以为天下有不透风的墙,纸能包得住火?想当年,您也不过是个打鱼人,只是误打误撞的迷了路,闯入了桃源谷。得了奇遇而已。”

“桃源谷的人,对您如何?您不会忘了吧?他们热情好客,待您如上宾,头领空山老人更是破例,收您为徒,倾囊相授。可是您呢?您想要空山老人的不传秘宝山海录。”

“于是,你毒杀了自己的师傅空山老人一家五口,偷走了山海录,你拿山海录出谷的时候,被其他谷中人发现。于是你一狠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尽了谷中人,一共三十五口。”

“可是,你想不到,网过千层,终究有漏网之鱼,三十五人中有一个人,中了你一剑,侥幸没有死,她将事情写信告诉了我,她来报仇了。”

左镇恶浑身发抖,质问道:“她是谁?是谁写信告诉你的?快说。”

左镇恶越激动越发抖,越发抖,血流的就越快。

忽然有黑影飞过来,以极快的身法,去抢李守庸手上的山海录,李守庸大惊,连忙抓紧山海录。

他快,但黑影比他更快。

黑影掠过,一本山海录被撕去大半,李守庸手上只留下来薄薄的几页,他赶忙将留下来的几页塞进怀里藏好。

黑影掠过,扔过来两个字:“是我。”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左镇恶听完,突然哈哈大笑,然后喷出一口血柱,倒下山崖去。

李守庸没有伸手去抓,静静的看着左镇恶落下去。

“什么人?胆敢擅闯君子山庄。”这是郭玄解的声音。

郭玄解说着话,同时施展轻功去追黑影,可黑影的轻功显然比他的轻功高明得多,所以郭玄解没有追上。

现在,郭玄解带着山庄的仆从和弟子将李守庸包围在崖上。

“师弟,把东西交出来,我放你离开。”

郭玄解说的东西,当然是山海录了。

他一直派人盯着李守庸。

他收到密信的时候,正在处理突然冒出来的暗棋的事。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师傅是个“生意”人。

处理完暗棋的事,他匆匆忙忙赶过来,没有想到,还是迟到了一步。

“噢,师兄,咱们师兄弟还用得着说假话吗?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吗?你这个阵仗,师弟我就算是先前想交出来,现在也不敢了。”李守庸笑了笑,背对山崖。

“噢,那你是想吃罚酒了。”郭玄解目光一凛,往前走了两步。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是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把山海录交给你。后会无期。”李守庸说完,往后一跃,落下崖去。

郭玄解纵身一跃,扑到崖边,什么都没有抓住。

“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重要的是,把山海录给我带回来。”

“去查,查查刚才的黑衣人,找到落脚点,立刻来报与我知。”

郭玄解负手而立,吩咐弟子和仆从们。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