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开峻
茶馆,也是唇枪舌剑的战场
春色渐浓了,茶铺檐角垂着的蛛网都染了青碧色。穿唐装的跑堂哥托着紫铜壶,在油腻的八仙桌间穿行时,总让我想起溪里逆流而上的灰鲇鱼。几位着黑色羽绒服的老茶客围坐着谈天说地,白发先生用茶汁在桌面画着符咒般的纹路,脖颈上的筋肉如同檐下春藤,随话音簌簌颤动。他唾沫星子落处,《某日报》油墨洇开成混沌的云,"打过去!" 三个字在桌面上慢慢也模糊了。
"祖宗传下的山河,哪能由得虾兵蟹将翻江倒海?" 戴眼镜的茶客将茶盏重重搁在桌面,惊得梁上春燕扑棱棱掠过雕花窗棂。其余人忙不迭用茶盖叩着桌面应和,那声音如同春蚕啮桑。跑堂哥弓着腰续水,沸水腾起的白雾漫过众人肩头,恍惚间竟似山岚从檐角漫进来。
忽闻街面传来潮水般的喧哗。卖鸡蛋灌饼的老汉又被皂隶驱赶了,他佝偻着背收拾摊子时,金黄的饼子正渗出油脂,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茶客们倏地站起,窗棂上霎时长出一排黑压压的头颅。"岂有此理!"一位留着胡须的中年茶客拍得窗框簌簌落灰,"当街凌虐弱小,这还有王法么!"一边的帽子客不紧不慢地说,“有些人是该管管了,大街上由不得四处摆摊,破坏了一线城市的形象……”
“闭嘴!没有小贩,哪有人间烟火气!”
“总得给人家活路……”
唇枪舌剑总是在不经意间干起架来的。
茶楼的客进进出出,与其说人们是来休闲的,不若说是来打听事儿来的。老者们刷着抖音,听着荧屏里义愤填膺的慷慨陈词,激动地附和着,他们说出来他们说不出的话。就觉得高,实在是高。
茶馆是分派别的,用桌子区分的。人以群分,世道也是如此吧。
茶馆的烟火气
跑堂哥用抹布擦拭着泼翻的茶渍。柜台上供着的绿毛龟从青瓷缸里探出头,暗褐色的甲壳泛着幽光。这龟是掌柜前年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此刻它慢吞吞缩回脖颈的模样,倒与方才慷慨陈词的茶客们神似。
暮色漫进茶楼时,几个黑影闪了进来。眼镜客的镜片蒙着雾气:"有钱的都走了,只剩下我们走不动的厮守流年……""没得办法!钱都被资本家带走了!"应和声此起彼伏,"总要留着希望,以待来日,希望时局尽快好起来。"跑堂哥来回加水,也不管他们议论什么,只是偶然指下摄像头。茶馆顿时安静了片刻。
檐角的灯笼不知道何时亮了起来,弄堂深处传来婴孩夜啼。绿毛龟在瓷缸里划动四肢,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跑堂哥的抹布在油腻的桌上擦来擦去,只觉得有一抹血色怎么也擦不掉,那抹暗红却像生了根似的,暗暗地绽成一朵朵畸形的花。
不声不响开成的花才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