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云


地铁玻璃窗成了移动画框。

晨光里,穿校服的少年把头抵在窗上打盹,睫毛在面颊投下细影,像株蜷缩的幼苗。

对面阿姨的菜篮探出香椿芽,紫红的嫩尖沾着露水,与公文包、折叠伞挤作一团。

我忽然想起老话“春分麦起身”,在这座不见麦田的城里,春天是从地铁缝隙里钻出来的。

午休时发现公司茶水间换了格局。

咖啡机旁多出个青瓷瓶,斜插几枝樱花,标签写着“行政部小张敬献”。

外卖小哥送来了杨枝甘露,保温袋上凝着水珠,恍惚间竟像沾着田间地头的春雾。

隔壁工位的姑娘一整天都在酝酿喷嚏,下班前嘟囔了一句:“杨絮又要飘了。”

在老皇历里,“温风雷鼓入中春,柳絮桃枝日日新”,如今唤醒她的,怕是飞絮与花粉指数预报了。

下班特意绕去河西菜场。

鱼摊老板正给鲫鱼换水,“桃花汛的货色,煮汤最鲜。”

穿珊瑚绒睡衣的大妈边挑拣边念叨:“春分吃春鱼,赛过活神仙呵。”

水产区地面积水倒映顶棚灯光,晃荡着竟像老家门前淌过的小河。

忽然领悟“不时不食”的深意——人们吞咽春光,也吞咽着对四时更迭的敬畏。

黄昏遛狗时遇见件趣事。

穿汉服的小姑娘在草坪放纸鸢,线轴卡在梧桐枝丫。

保安老陈扛来修剪绿植的高枝锯,衣摆别着对讲机,仰头拆卸风筝的模样,倒比元宵节摘灯笼还郑重。

纸鸢重获自由时,西天正泛起蟹壳青。

让你忍不住感叹:这风筝飞得再高,也挣不脱人间牵挂。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的记载:“二月中,分者半也,此当九十日之半,故谓之分。”

又是一年春分至。

阳台的蒜苗黄了尖。

晚上和母亲视频,母亲在手机里指点:“该换土了,春分移栽最养根。”

她从皖南寄来了一包茶枯饼,说是比化肥温和。

我蹲在塑料盆前扒拉板结的土块,忽然想起童年时,母亲总在春天的清晨挎竹篮进山,归来时篮底沾着湿泥,还有苍耳和婆婆纳的花瓣。

小区的花渐次开了,一朵朵堆在枝头,像太多来不及诉说的心事。

晚风将花讯送入一幢幢一户户敞开的窗。

花瓣落进婴儿车,被小拳头攥住,转眼又松开。

春分这天的阳光最懂公平,它平等地照在校服少年疾走的双肩,照在轮椅老人抚摸新芽的掌心,照在每粒奋力拔节的种子上。

天地平分春色时,所有向上生长的力,都在续写人间传承的烟火。

玉兰树下,保洁大姐扫起的花瓣正被夜气浸润,而明日朝阳里,又有新芽将顶开树皮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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