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开峻
大运河的水又涨了些许,灰蒙蒙的晨雾里,南去的商船径直去了。岸边的桃花开得泼辣,瓣儿粉扑扑的,像是被晨起梳妆的妇人揉碎胭脂染就的。石板巷的青苔返了潮,湿漉漉地洇着春意。檐角芭蕉滴露,叮叮咚咚落进瓦盆里。
春分时节
对门阿婆坐在门槛上择野芹,细竹篮里码着蕨菜和香椿芽。她眯眼望着天井里斜插的日影,忽然叹道:“日头走到中天,春天也折了半。”檐下晾的蓝印花布在风里扑簌簌地抖,倒似应和着这声叹息。墙根的荠菜花白得晃眼,去年霜打的枯藤上竟抽出新绿,细细的须子攀着老墙,像是要把旧年月里那些腌臜事儿都遮了去。
渡头的老柳树最知情意。枝条上黏着星星点点的芽苞,远看像蒙了层绿纱。在一隅卖蔬菜的蓝帕老妪,摆着两筐刚掐的青蔬,水灵灵的露珠滚在筐沿,映着朝霞成了碎金。忽听得歌楼里有人唱山歌,调子拐了七八道弯,惊起苇丛里打盹的白鹭,雪片似的掠过水面,翅尖沾了桃花的颜色。
桥头茶馆的幌子换了新的,靛青布上绣着“碧螺春”三个字。穿老式样对襟布衫的妇人往青石板上撒苞谷,鸡雏们叽叽喳喳围作一团。她腕上的银镯子碰着青瓷碗叮当作响,抬头望见梁间新泥的燕巢,嘴角便抿出浅浅的笑纹。去年秋日南飞的燕,到底记得回旧檐下衔泥。
鸟语花香
正午时分,日头端端正正悬在胥江中央。在桥头休闲的老头老太们打着趣儿,家长里短的声音此起彼伏。水巷的泡沫顺着水流打旋儿,聚在回水湾处,竟成了片颤巍巍的云。抖音外放,委实招人讨厌,但是瞥见穿对襟短褂的后生扛着犁铧往田垄去,黑布鞋踩过油菜花田,惊起金灿灿的浪。心下也原谅了些。一边的琐窗附近,花心里裹着的露水未晞,应该是今晨沁出的蜜。
学堂的钟声荡过香樟树林。吹着哨音的体育老师先生立在操场上,看孩童们举着纸鸢急速地跑。那蝴蝶风筝糊得歪斜,潦草地画着老鹰的模样。纸鸢忽地栽进绿丛,惊飞了正在觅食的斑鸠,扑棱棱的翅声里混着咯咯的笑。
河滩上的芦苇荡沙沙作响,去年的枯茎里钻出嫩生生的新苇。兰舟系在歪脖子柳树下,随波轻晃,船舷上凝着的水珠映着万家灯火,仿佛载了满船的星子。三两行人走过石拱桥,桥洞下浮着半片桃花,追着月影往东流去了。
这般时节,连泥土都是暖的。也是软软的。远处学堂的钟声又响了,这回惊起的是竹林里的画眉。我忽然想起早晨阿婆说的那句话,低头瞧见脚边钻出的紫云英,倒觉得这“韶华过半”之说,怕是要让地里的麦苗笑话了——你瞧它们挺着青茎往上蹿的模样,哪里知晓什么叫做迟暮呢。
岁月静好
桃花盛开
一切看淡
滴露的清晨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