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戏院位于青岛旧地———天桥北边西大森的中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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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森在解放前是青岛下层市民的一块聚居地,建于此处的天成戏院,自然也就主要是为引车卖浆、贩夫走卒者服务的了。它所接纳的演出单位主要是一些江湖草台班子,演出的剧目,大都是用地方唱腔表演的一些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这与位于平度路南头的永安大戏院和中山路北头的华乐戏院(解放后改为工艺美术服务部)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服务层次和演出风格。那两个戏院接纳的演出单位和演员主要是国内的一些名剧团和名角儿,演出的剧目,大都是用京剧表演的一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故事,所服务的对象基本上是岛城的中上层市民。去过那儿的像马连良、梅兰芳等名角儿是断不会涉足天成戏院的。
青岛老天桥与远处的西大森
上世纪50年代中期,我四五岁。奶奶领我去西大森买东西。当走到一片低矮的、带小阁楼的建筑群时,我发现在这片建筑群中有一个院落,它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根四方形的水泥门柱,两门柱的上端各有一个大石球,石球上面安放着大喇叭,正在播放着音乐,门口四周还插有五颜六色的彩旗。院内有一大房子,其门前人头攒动,你拥我挤。我问奶奶,这是个什么院子,为何这般热闹,奶奶说,这就是天成戏院,听说今天要演《白蛇传》。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西大森里还有个天成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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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还发现,在这大院子周围的街道上,有演木偶戏的,变戏法的,说相声的,耍刀弄枪卖野药的,各自借着天成戏院给营造的周边人气,忙活各自的。每一摊子都围着一群人在投入地听着。我听不懂相声,不知为什么圈子里两个人说着说着,周围的人便或是鼓掌或是哄笑起来。但热闹总是爱看的,于是我便扯着奶奶,一会儿跑去看看木偶戏,一会儿跑去看看变戏法的,一会儿又去看耍刀弄枪的,忙了个不亦乐乎,满头大汗,累得奶奶叫苦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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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出木偶戏演到最后,那个男性小木头人和一个女性小木头人在吵架,吵着吵着,那个男的拿起一把小木枪,“叭”地一声,把那女的打死了,一会儿,围上来几个警察打扮的小木头人,把那个男的捉走了……我看得迷里迷糊。后来听奶奶讲,这是出活报剧,演的是:一个进城干部,轧伙上别的女人,就回家和农村老婆闹离婚,老婆不干,他就把她枪杀了。结果犯了罪,被政府惩办了。现在想想,当年那个街头剧团不是在用木偶戏这种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来进行法制宣传教育吗?
就这样,寒来暑往,年复一年,天成戏院和它周围的街道时不时地来它一阵子热闹。而我,作为一个小孩子,始终无资格踏进那戏园子里,只能在其周围看看杂耍,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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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终于有资格进那戏园子是在1960年的冬天。那年我9岁,是妈妈领我去的。进去后才知道,它外表虽其貌不扬,里面却和电影院一模一样,客座分楼上楼下两层,尤其是楼上,除了正面设有一排排座位外,两侧亦安置了排排看座。这一点,反倒优于当时岛城的一些影院。
那晚,所看的戏文短小精悍,有《拾玉镯》、《狐狸闹书房》、《刘海砍樵》等,唱的柳腔,各个小戏连轴演,你方唱罢我登台,煞是热闹。那几年,在此演出的单位有,位于西大森北侧的青岛毛巾厂职工业余柳腔剧团,即墨、胶县的一些农民剧团,即墨的多唱柳腔,胶县的多唱茂腔。有一阵子,皮影戏也掺和进来,演的是《西游记》折子戏,连演月余。我看了几场,觉得这古老的“电影”,比起现代的电影来,倒另有一番情趣。
天成戏院影票(杜祯彬提供)
就这样,在那饥馑的年代里,人们通过看戏,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饥饿,而那些业余剧团,则通过演戏娱众,换取了度灾的口粮,大家共同渡过了难关。其中,天成戏院功不可没。
三年自然灾害过后,生活逐渐好了起来,自由市场又被取缔了,上述“草台班子”也销声匿迹了。当时国家提倡演现代戏,各种传统戏目在天成戏院已不多见。戏园子及其周边环境冷清了许多。在60年代中期,它日渐成为电影院了。在学校的组织下,我在此看了《奇袭》、《平原游击队》、《冰山上的来客》等电影。惟一看的两出戏是现代京剧《江姐》,另一出是话剧,是反映抗日战争时期的一个故事,剧名和内容均已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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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时期,能搬上舞台的戏目,就只有几块样板戏了。各种古装戏剧,已作为封建糟粕而被荡涤一空了。那时的天成戏院,就只能演演像《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之类的京剧了。它所接待的演出单位,仍主要是一些工厂企业的业余剧团。那时不收门票,欢迎广大革命群众来此观摩。在舞台上出现的人物,全是清一色的工农兵的高大全形象。这在当时是一条严格的演出原则,否则就有复辟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之嫌。不过,有原则,就有例外。令我现在想起来仍佩服不已的是:在西大森西边的云南路上,有一家工厂,叫青岛食品厂。这家厂子的职工竟敢去摸“四人帮”的老虎屁股,排了一场古装戏剧,叫《武松打虎》。
在那“破四旧”的年月里,这个厂家,光是敢于顶住各方面的压力而保留下来一套出演古戏文的戏装和道具,而没有随同潮流将它们付之一炬,就够大胆的了,何况还敢排演古戏!戏排好后,演出的地点当然又是天成戏院了。首演那天,热闹空前。戏园子里座无虚席,连走廊和门口都站满了观众,人们毕竟是与古装戏久违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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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戏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武松在景阳冈打死老虎后,成了英雄。阳谷县令接见了他,要将他招干,当刑警队长。这使“三碗不过冈”酒店的一位店小二非常嫉妒,急忙去见县令,对县令讲,武松这人不可提拔重用。县令问为什么,店小二讲,他的社会关系有问题。县令忙问有什么问题,答曰,他哥哥是个卖炊饼的。县令笑了,说,一个卖炊饼的会有什么问题呢?答曰,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倾向。演到这里,全场哄然大笑。大家知道,这是对当时极左路线所推行的政策的一个绝妙的讽刺。
天成戏院旧址
文革后,我考上了大学,到济南读书。有一天课后,在学校附近的历山路上溜达,走到大众日报社附近,见一老大娘卖茶水,就去买水喝并与之攀谈起来。谈话中,老大娘对我说,听口音你是青岛人,我说是。老大娘又问我,你住在青岛哪块儿?我说在西大森一带。她一听“西大森”这三个字,眼亮了,忙问天成戏院现在怎样了?我一惊,反问她,您怎么知道这地方?她说,年轻时,在一江湖戏班子里干过,唱茂腔的,在省内到处转悠着演戏。不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天成戏院里演。
她谈起昔日西大森的街道和店铺来,如数家珍,竟对我这个青岛人,讲了不少我从不知晓的一些西大森的旧闻逸事。后来我告诉她,天成戏院因年代太久,已成危楼,被文化管理部门关闭了。她听后,唏嘘不已。
本文作者:吴贤枫,发表于200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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