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秦腔现代戏《攒劲女人》由宁夏演艺集团秦腔剧院出品。该剧因地制宜，以全国脱贫攻坚奖奋进奖获得者——宁夏吴忠红寺堡区移民群众李耀梅摆脱贫困、带领乡亲们走向致富的事例为原型，讲述了一个朴素又动人的基层奋斗者李水河从破碎的婚姻和贫病交困多重打击中奋力走出，通过女儿马阳阳的巧妙激励，发小徐文的默默守护，党的好干部杨书记的引导扶持，以及众多好心人的无私援助，终于破茧成蝶，带领村民依靠芨芨草编制品勤劳致富的故事。其深邃的思想内涵、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澎湃的情感力量，如同一股洪流，深深冲击着每一位观众的内心深处。
秦腔《攒劲女人》不仅思想立意深刻，而且具有独特的美学追求，并且极具观赏价值。该作品聚焦于劳模人物与脱贫攻坚的主题，呈现出了意想不到的吸引力，成功地在文学与艺术之间找到了完美的契合点与创新的路径。首先，它将模范人物的精神与宁夏地域的人文特性深度融合，揭示了这些令人敬仰的劳模所展现出的优秀品格，其根源在于宁夏劳动妇女坚韧不拔、诚实守信的中国传统美德。这一展现，不仅凸显了这片土地上“攒劲”女人特有的性格魅力，也深化了对人性与命运的深刻描绘。其次，该剧巧妙地将歌颂模范人物的主旋律内核进行了艺术性的有效转化。通过多元化的艺术手法，将原本沉重严肃的主题演绎得生动感人、有情有趣，实现了现实主义与诗意浪漫主义的和谐统一，以及舞台呈现的风格化。这种独特性和独创性，使得该剧在同类题材中显得别具一格，脱颖而出。
这部作品将焦点精准地投射在主人公李水河的人生旅程上，把她置于宁夏那片广袤却贫瘠的土地之中。李水河，一个平凡至极的农村妇女，被迫承受着生活施加的千钧重压。恶劣的自然环境犹如无情的枷锁，封建落后的思想观念恰似沉重的镣铐，令她的前半生深陷于苦难的泥沼，举步维艰，泪水与辛酸似乎成为生活的主调。然而，此剧并非停留在对苦难的直观描绘，而是深度挖掘了李水河在困境深渊中喷薄而出的惊世力量。那是一种坚如磐石、永不言弃的精神。
对李水河这一人物的刻画可谓细腻入微、丝丝入扣。她绝非那种被过度理想化、概念化的空洞形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真实可触的鲜活生命。她会在家暴的丈夫面前瑟瑟发抖，会在是否与丈夫离婚的抉择时刻犹豫不决，会在自己遭遇病痛和车祸时陷入绝望的深渊。但恰恰是这些无比真实的情感波澜，使得她每一次的绝地反击都显得弥足珍贵、令人敬仰。她既是命运的受害者，也是命运的抗争者；她既是传统观念的守护者，也是新思潮的引领者。这种矛盾与统一的人物形象，不仅使得剧情更加引人入胜，也让观众在欣赏剧作的同时，对人性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和认识。当她一次又一次被命运无情地击倒在地，却又一回又一回凭借着内心深处那股不灭的信念之火顽强站起时，我们目睹了一个平凡女子向伟大灵魂的华丽蜕变。
在李水河的身边，众多人物形象同样鲜明生动，共同构建起一个多姿多彩、层次丰富的人物群像。水河妈，她是传统观念的坚定捍卫者，她的存在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过往岁月的痕迹，也成了李水河思想变革之旅中的冲突原点和参照坐标。女儿马阳阳，则如新时代春风中绽放的花朵，她所代表的新思潮为李水河注入了崭新的希望与无畏的勇气，激励着李水河果敢地冲破旧有观念的重重藩篱，勇敢地追寻属于自己的光明与价值。李水河就在上一代人和下一代人的落后与先进思想的激烈冲突中突破自我，她勇敢地迈出了与命运抗争的第一步——离开恶贯满盈的丈夫马三棍。她那段以蒜瓣为象征的唱段尤为动人：“一个个亲人撕扯成蒜瓣，一瓣瓣剥碎我心泪涟涟……不是没想走出去，丢不下瓣瓣筋骨连。到今天一瓣掰、一瓣断，一瓣扯、一瓣残。一瓣一瓣瓣瓣落，瓣瓣剥光剩一瓣单。”这段唱词展现了作者深厚的生活体验与才情，用蒜瓣的撕扯破碎来生动比喻主人公内心的撕裂与矛盾，其深刻的寓意直击人心，既具有深刻的现实感，又富有强大的感染力。而杨书记，作为党和政府的温暖化身，以其脚踏实地、亲民爱民的形象，成为李水河由柔弱走向强大的引航灯塔和坚实后盾。他那蹬着三轮车为村民们日夜奔波、不辞辛劳的身影；他那嘴里常带着“嘿嘿”的口头禅，一位既豪爽大气又接地气的乡村书记，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舞台上，生动诠释了基层干部对人民群众那如春风拂面般的关怀与挚爱。
从艺术表现手法的维度看，《攒劲女人》大胆创新，别具一格。芨芨草，这一贯穿全剧的核心象征意象，承载着厚重而多维的寓意。它一方面是李水河顽强生命力的生动写照，恰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无论遭遇多少疾风骤雨的侵袭，都能倔强地重焕蓬勃生机；另一方面，它也是李水河丰富情感世界的温馨寄托，生于斯长于斯的芨芨草，见证了她人生路上的每一次欢笑与泪水，默默陪伴她穿越了无数艰难的时光节点。与此同时，芨芨草深深扎根于宁夏这片雄浑大地的广袤土壤，恰如其分地象征着李水河犹如大地般的忍辱负重、宽厚包容。她不计前嫌，大度地帮助曾经虐待过自己的前夫重新就业，并积极吸纳残疾工、妇女工等弱势群体，用实际行动诠释了至善至纯的真谛。
通过精心策划、编排的芨芨草独舞和群舞将这一系列象征意义得以酣畅淋漓地展现。舞者们凭借优美灵动的身姿和行云流水的舞步，将芨芨草的坚韧之姿与柔美韵味完美交融，营造出一种既凄美又充满无尽力量的艺术氛围，让观众在沉醉于艺术之美的同时，也对李水河的精神内核有了更为深刻、通透的理解与感悟。特别是在呈现李水河利用芨芨草制作扫把以偿还债务的喜悦与振奋的情境中，20位身后扎满芨芨草的舞蹈演员在李水河边扎扫帚边欢快的演唱中表演戏曲起霸的一系列程式身段动作，犹如武将出征前般威风凛凛。生活中的扎扫帚与戏曲扎大靠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很好地烘托出主人公重燃希望之火、斗志昂扬地踏上新征途的激昂情感。这种艺术处理手法，不仅完美地将传统戏曲元素与现代舞台艺术相结合，更使得李水河这一人物形象在舞台上焕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此外，驴的拟人化艺术手法无疑是这部剧中的神来之笔，为剧情增添了一抹奇幻的色彩和超现实的意味。在剧中，驴被巧妙地赋予了人类的细腻情感和深邃思考能力。它如同一位忠实的见证者，默默注视着李水河的苦难历程与奋斗轨迹，以其独特的视角深刻解读着她跌宕起伏的命运篇章。这种别出心裁的拟人化处理方式，不仅极大地增添了剧情的趣味性和新奇感，更引领我们从一个崭新视角去审慎、洞察李水河的人生百态。正如李水河本人一般，驴尽管外表瘦弱、看似平凡无奇，但骨子里却透着任劳任怨的坚韧品质，默默地为生活耕耘、付出。驴的形象与李水河的性格特质相互呼应、相得益彰，进一步强化和凸显了她那坚忍不拔、永不屈服的性格特质。
该剧的唱词语言融合了地域特色与文学韵味，娴熟运用排比、比兴等丰富多彩的修辞手法，很多唱段既优美又乡土气息浓郁，大俗大雅，韵味悠长。音乐方面，其独具一格的旋律和节奏携带着强烈的地域风情以及原始粗犷的质朴质感，仿佛是从大地母亲的怀抱深处喷薄而出的雄浑呐喊，直抵人们心灵的最深处，引发强烈的共鸣与震撼。梅花奖得主侯艳在剧中深度挖掘并细腻诠释了李水河复杂多元的内心世界。她在舞台上的每一个眼神流转、每一个举手投足、每一句深情款款的唱腔，都饱含着真挚深沉的情感和震撼人心的力量。而在灯光舞美服装造型的设计上，更是彰显了巧夺天工的匠心独运，以一种精致抽象的现代感放大了原始粗犷的风格特征。
《攒劲女人》不仅是对模范人物的崇高礼赞，更是对人性与命运的深刻洞察。剧中李水河的口头禅，从最初的“公鸡生下是打鸣的，女人么，早晚要嫁人的”到“公鸡生下是打鸣的，人么，生来就该是守信的”再到“公鸡生来是打鸣的，人么，生来是奋进的”，展现了普通人在逆境与挫折中逐渐觉醒，思想行为发生积极变化，最终战胜困难，迈向光明的未来。同时，这部作品也为秦腔艺术的传承与创新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它成功地将传统艺术的精髓与现代元素相融合，以新颖独特的表现形式为秦腔这一古老的艺术瑰宝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和蓬勃生命力。
（本文刊发于《中国文艺家》2024年第9期，作者系《中国戏剧》主编，编审）
穿梭戏剧艺术的历史空间
徜徉逍遥自得的审美世界
大家一起品评戏
微信ID：lianzhongpingx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