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桑丨英模题材的戏曲化与现代化——评秦腔现代戏《攒劲女人》

近年来，在“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创作观念的倡导下，紧扣时代脉搏、贴近现实生活的戏曲现代戏作品渐成主流，特别是英模题材、扶贫题材作品的大量涌现，成为剧坛的热点之一。然而，此类题材创作往往会受到原型的局限，常常是叙事主题宏大，但表现形式比较陈旧，人物概念化、模式化、同质化，内容不接地气现象较为严重。渴望突围，已经成为各方给予此类题材的一种审美期待。

在刚刚落帷的2024中国秦腔优秀剧目会演“秦腔大戏展演”板块中，宁夏演艺集团推出的秦腔现代戏《攒劲女人》，以轻盈之姿、趣味之美和现代之思，给英模题材创作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照，跳出了同类题材的固有模式，令人颇感惊喜。从剧情简介来看，该剧“是以脱贫攻坚奋进奖获得者，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获得者，荣登中国好人榜诚实守信好人获得者李耀梅为原型而创作的一部展现人民奋斗、振奋民族精神、体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现实主义原创作品。”如何对斩获系列荣誉的道德模范、真人真事进行舞台化、艺术化提炼，化宣传说教为艺术呈现，是这类题材创作的难点。但这部戏的主创人员能够俯下身子，通过深入生活，走近劳模，从一个普通人的命运遭际与真实需要出发，深挖人物内在的行为动机，铺排戏剧的起承转合，表现人物心灵成长成熟的轨迹，成功地为作品和人物瘦身减负，使其具有轻盈之姿，赢得了观众的喜爱。

编剧首先视女主人公为一普通女性。讲述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40余年的时间里，西部内陆地区西海固一位名叫李水河的女子，她18岁嫁人，42岁离婚，46岁发生车祸，欠下30万巨款，49岁扎笤帚办厂，终于迎来生活曙光，却又一次面临意外打击……命运给她安排了那么多坎坷，她却一次又一次从苦难中站起。主人公一出场就是一位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悲情人物，她在物质极度贫乏的日子里，为了大哥能够娶到媳妇，不得不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但能拿出嫁妆钱的醉鬼男人。……这种低到尘埃里的平凡身世，不仅使她真实可信，而且决定了她首先需要依靠自己的双手自救，并在村支书等一众乡亲的帮扶支持下劳动致富，最终带领众乡亲共同致富并成长为全国劳动模范的可能性。

其次是叙事手段的独特别致、情趣盎然前所未有。最出彩的是编剧巧妙地构思了驴子和芨芨草两个“人物”，实属点睛之笔，使整个舞台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全盘皆活。这种对物的拟人化处理既有趣又在规定情境里，还给二度创作留下了充分的现象与表现空间，使导演能够借助戏曲化的手段在舞台上尽情挥洒虚拟与写意之美。事实是，六场戏中，“驴子和芨芨草”两个有趣的灵魂一直贯穿始终，不离不弃地伴随着女主人公从一个普通人、一个遭遇了系列打击却不甘向命运低头，最终走向人生巅峰的攒劲女子。第一场驴子内声“嫁女咧”，女主人公李水河骑驴上。主仆之间配合之默契，情景之诙谐，顿时消解了英模题材主人公端着架子、唬着脸说教的模式，非常地接地气。第二场，编剧借用驴子之口讲述女主人公24年为人妻，患大病、殁儿子、出车祸、欠巨款的命运遭际。第三场，驴子则化身为主人公的帮手“卖杂货哩”，俨然一名踏实肯干的家庭成员，同时又是一位插科打诨的串场人物，发挥着调剂剧情气氛的作用。

第三是导演整体把握好，贯穿全剧的戏曲化与现代化思维，使舞台呈现虚实相生、轻盈灵动，充满了本色当行的意趣神色，脱离了戏曲现代戏话剧加唱的手法，实现了从生活真实到艺术真实的跨越。舞台简约，给演员表演以很大空间，人物表演时或者圆场、或者小碎步，戏曲化的意识贯穿始终。驴子的形象造型，分驴头、驴身子和驴尾巴三部分，亦人亦驴的插科打诨和情趣化表演，好看好玩，富有轻喜剧色彩，中和了人物命运遭际中的悲苦成分；芨芨草的形象具有浓郁的象征意味，既写意又写实，时而随风飘飘为恋爱中的主人公伴舞，时而“扎靠”列队“出征”伴随着主人公去迎接更大的挑战，时而被编织成扫帚的样子使主人公走上致富之路，既象征着主人公不屈不挠不服输的精神，又能在表演中发挥道具的作用，一物几用，匠心独具。

第四是表演出彩，演员阵容整齐。扮演李水河的主演侯艳通过略显青涩但音质甜美的演唱，把一个为了哥哥能够娶到嫂嫂，不得已嫁给醉鬼的贫家小女子从隐忍、顺从到最终觉醒振作，依靠自己的双手劳动致富还债还款供女儿读书的形象表现得令人怜爱与信服，她坎坷的成长之路如同她的母亲辈一样带有深重的悲情意味，但却坚韧得让人由衷地赞叹敬佩，这或许就是榜样和模范的力量。韦小兵扮演的醉鬼丈夫马三贵以类似秦腔花脸的行当应工，定位准也演得好，他没文化、粗暴，只知道喝酒骂女人打女人，但他开始其实也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他爱的女子因他不够富裕弃他而去，嫁给他的女主人公与他没感情，不过他最终还是加入到妻子扎扫帚致富的行列里，成为一个戒了酒过日子的正常人，这个人物心灵成长致使行为转变的逻辑同样是清晰的。不容忽视的还有扶贫支书杨书记的形象处理，他在第三场主人公李水河遭遇车祸、进了重症监护室时，“骑小三轮出场，众人将凑好的钱交给杨书记，杨书记连同自己那一份，装进一个大包。”形象低调而务实。之后每当李水河需要他的时候，他便骑着小三轮出现，这里的小三轮已经和扶贫书记融为一体，成了他形象的象征，从而使观众产生了强烈共鸣。不仅如此，他的小三轮在表演中蹬出了戏曲程式的感觉，让人觉得亲切有趣，这一接地气的乡镇干部形象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模式化痕迹。

第五是大写意的舞台布景抽象空灵，看似简约却不简单，与整体的戏曲化追求和谐一致，不仅给演出留下了升腾的空间，而且具有现代审美意蕴，它为《攒劲女人》这部秦腔戏注入了新意。

以前曾欣赏过宁夏演艺集团秦腔剧院的“秦腔现代戏三部曲”《花儿声声》《狗儿爷涅槃》和《王贵与李香香》，“三部曲”在内容和形式上进行了全面探索，为秦腔现代化做出了独特的贡献，也在全国剧坛备受瞩目。继“三部曲”之后，《攒劲女人》没有停下探索的脚步，在秦腔现代戏戏曲化、现代化的道路上又往前迈出了一大步，其不懈探索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