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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油灯芯子爆了个花,秀云拿针尖挑了挑。

五岁的石头蜷在炕角,破棉袄裹着的小身子随呼吸轻轻起伏。

檐角漏下的月光在青砖地上洇出个银圈,像谁打翻的酒盅。

后墙根儿的蛐蛐叫得人心慌。

纺车轱辘转第三十七圈时,院门吱呀响了。

秀云的手停在半空,棉线绷成张满月的弓。

村长宝山的烟袋锅在门框上磕出火星:

“春生哥那三亩坡地......麦种烂在墒里,开春怕是要闹饥荒。”

窗纸上的树影乱晃,像无数只干枯的手。

石头翻了个身,梦里还在抽噎。

晌午二狗家的崽子拿土坷垃砸他:

“没爹的野种!”

秀云捡荠菜时掐破了掌心,血珠滚进泥里,转眼被野狗舔了去。



02

鸡叫头遍,瘸腿货郎老周摸进了西厢房。

布袋里的苞谷面掺着霉味,压得炕桌吱嘎作响。

“地契按个手印,开春就有新麦。”

他袖口中的银镯泛着冷光,和春生棺材上的雪一个颜色。

秀云盯着梁上的草绳,春生咽气前攥着她的手,血沫子溅在红盖头上:

“守着地......”

银镯磕在炕沿的声响,让秀云想起春生挖井时铁镐撞石的动静。

老周解裤腰带的手抖得厉害,牛皮绳磨过粗布沙沙响,像黄鼠狼溜过麦秸堆。

夜风突然卷起窗缝里的棉絮,扑簌簌落在老周佝偻的脊背上。

那团蜷曲的阴影让她想起春耕时误入陷坑的野狐——湿漉漉的皮毛贴着铁夹,喉管里滚着血泡的呜咽。



03

“我屋里那口子走时......”老周腕上的银镯滑到肘弯,月光顺着镯子内壁的划痕流淌,在炕席上蜿蜒成一条发亮的小溪。

秀云的布袜不知何时褪到了脚踝,磨破的袜跟漏出冻疮,像极了雪地里被山鸡啄破的浆果。

墙上黑影叠成葫芦又碎作满墙鳞片。

当冰凉的银圈贴上小腹时,老周棉袄里钻出的陈年艾草味突然变得粘稠。

秀云听见梁上老鼠啃噬玉米芯的碎响,那声响渐渐化作春生迎亲夜嚼在她耳垂的喘息——花轿颠过乱坟岗时,他隔着盖头咬住她鬓角的茉莉花。

梁上草绳突然崩断,春生给的玉观音摔成两瓣,裂口处渗出松脂般的浊泪,把鸳鸯荷包上褪色的丝线黏成暗红的血痂。



04

山神庙的瓦当滴着露水。

秀云把地契塞进神像裂缝,十年前她在这里摔过交杯酒。

供桌下的红头绳缠住脚踝,神君青面獠牙的嘴角淌着烛泪。

去年清明的柳枝枯成骨刺,正扎进她后腰的淤青里。

晨雾漫过脚背时,乌鸦黑压压掠过麦茬地。

秀云攥着地契往村长家走,山梁上的野酸枣树突然开了花,红艳艳的像浸了血。

石头追到村口跑丢一只鞋,露水里映出的那张脸,皱纹里淌着的朝霞比血还稠。

老周货担的铜铃在风里碎成齑粉,惊飞了十三只乌鸦。

麦地尽头,新坟的招魂幡和纸钱搅作一团,飘飘荡荡往山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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