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和孙女见上一面……!”8旬老太躺在床上,泪流满面,提出的要求让在场的村干部,既心酸又无奈。
我叫李文慧,今年38岁,出生在秦岭深处的小村庄,现在汉中定居。
今年四月,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是文慧吗?我是奶奶,我好想你,你能回来看看我吗……”
奶奶的样子,在我的记忆深处只剩一抹剪影。那些已经遗忘的记忆碎片又被勾起。
92年的一个夏日,我和村里几个小孩正在门前的河沟里摸鱼蟹,一个大的孩子跑了过来,大喊道:“文慧,你啷个还在耍,你老子死了。”
“你老子才死了。”正玩的起兴的我,以为他骂我,忙怼了回去。
“啷个骗你嘛,你老子真的死了,人刚才被送回来了。”大孩子见我不信,拍了拍自己胸脯保证着。见他这样,我爬上河沟就往家跑,还没到家,就听到母亲和奶奶的哭声。
走进院子,只见父亲静静躺在堂屋中央的木板上,脸上干干净净,衣服都换过了,仿佛只是睡着了。母亲和奶奶扑在他旁边大哭着,周围站满了人,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都在劝母亲和奶奶节哀。
父亲在镇上的林场上班,平时周末才回家。听大人们说,父亲是因为伐木时操作失误,被树砸死了。
林场的人送他回来时,怕母亲和奶奶伤心,特地给父亲擦洗干净,换了衣服才送回来。
“我的儿啊,你怎么走的这么早啊!你们赔我儿子的命!”奶奶抓着旁边一穿西服的中年男子,让他给父亲赔命。
“大娘,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大家也不想看到这样,不如你们好好想想,怎么赔偿吧!这事咱们林场一定会给你们交代。”穿着中山装的男子,扶着奶奶,答应定会给个交代。
“大娘,这是我们领导,他的话定是作数的;军哥没了,你伤心难过,坏了身子也是于事无补,还是让他入土为安,走的心安一些。”和父亲熟识的王叔,眼里含泪,劝着奶奶和母亲。
“我家军子没了,你们不给个说法,休想把他埋了。”奶奶愤怒的撕扯着林场领导的衣服,非要现在给个说法。
领导被奶奶拉的狼狈不堪,忙道:“我们厂里上午已经开过会了,考虑到你家情况,实属不易,厂里决定给赔付十三万赔偿款,另外给你家一个林场正式工作名额。”
“你说啥?”奶奶听到那人的话,有些愣住了,十几万,我们这样的山里人家,谁见过这么多钱。
男人把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奶奶收了哭声,生怕迟了钱就没了:“那你们现在就给钱。”
“这事你们家不用商量下吗?”男人看着一直哭的母亲,又提了一句,怕以后母亲再来闹。
“我是军子他妈,这家我做主。”奶奶拍了拍凳子,表示她说了算。
母亲是远嫁,娘家离得远,我长这么大,也就看过姥姥一次。母亲读书不多,平时性子温吞,在这个家中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父亲在时,对母亲很好,现在父亲走了,她整个人沉浸在痛苦中,对于周遭的人和事一概不理。我拉了拉哭泣的母亲,想把自己的力量给她一些。
那天,奶奶很快和林场达成协议,父亲的去世,就像是大海里的一粒石子,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三天后,父亲出殡时,母亲拉着棺材不松手,被奶奶娘家人拉开了,母亲哭道:“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秀英,你想坏了规矩吗?哪有做媳妇的给丈夫送葬的。”奶奶斥责着母亲。我看了眼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我被拉到了棺材前面,领着送葬队伍上了山。
父亲被葬在了半山处,刚好能看到家,我想这样母亲想父亲了,抬头就能看见了。
父亲下葬后,每天家里人来人往的,起初我以为是来看奶奶的,父亲下葬后奶奶就躺在床上,说胸口疼,后来才知,他们来家里,是为了父亲的赔偿款和那个正式工作的名额。
“妹子,军子没了,你们孤儿寡母的需要有个男人照应,否则不被人欺负死。”说话的人是奶奶的大哥,奶奶就父亲一个儿子,爷爷去世的早,我们家和伯父家并不亲近。
“大哥,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啊!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就这样没了。”屋里传出奶奶的哭声。
“军子已经没了,你哭有啥用,你把赔偿款存好,以后你的棺材本够了。那个正式工的名额不如给我家顺子,秀英毕竟是外人,如果她改嫁就便宜了别人,等你老了顺子也能照顾你。”舅爷的声音高高低低,但也足够我和坐在屋檐下的母亲听见。
“大哥,那你告诉顺子,以后他可得给我摔盆。”奶奶想了一会,加了一句。
“这个没问题……”
“我不同意。”一向懦弱的母亲突然推开门,冲了进去,打断了舅爷的话。
“秀英,我和你舅说话呢!哪有你说话的份,出去。”奶奶一拍桌子,让母亲出去。
“妈,那个正式工的名额必须留给文慧,等文慧满了十八,让她去上班。”
“反了你,这家我说了算,你算啷个葱,名额是我儿子用命换来的。”奶奶见母亲竟然不听她的,指着母亲怒骂。
“名额也是文慧她爸换来的,只有文慧有资格,反正我不同意。”俗话说,为母则刚,这是母亲第一次这么强势。
“哎呀,我的心口好疼啊!”奶奶一边捂着自己胸口,一边躺在了床上。
“秀英,你做儿媳的,怎么对自己婆婆的,万一你婆婆被气个好歹出来,你担待的起吗?”舅爷一边帮奶奶顺气,一边指责母亲不孝。
“我可以不要赔偿款,名额必须是文慧的。”母亲倔强的重复了一遍,她一辈子没为自己做过主,这次她想为自己女儿做一次。
“你想气死我吗?滚出去”奶奶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喘气,一边怒骂。
见母亲出去后,舅爷才道:“妹子,你这把年纪了,还被个儿媳怼,等你老了动不了,看你咋办。”
“哥,文慧毕竟是军子唯一的孩子,我总不能做的太过。”
“一个丫头,能做啥,长大嫁人了,就是别人家里的人,你还指望她养你不成。”
“哥,那现在咋办……”
“不如让秀英带着她改嫁,等她长大了,还不是你老黄家的人,还不用你花钱养。”
“可秀英不同意改嫁咋办。”
“你咋这么笨呢!只要她在这家呆不下去了……”
屋里声音渐渐小了,坐在门口的我,只是有些楞楞的看向半山腰处,父亲的坟地。
那天后,奶奶便天天躺在床上养病,母亲也不厌其烦的伺候在床前。
“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啊!”“咣”的一声,母亲做的面条被奶奶打翻在地。
母亲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把地面收拾干净。
“你哑巴了,你这是想故意饿死我,自己好占了钱财吗?”
“妈,我没有,我不会改嫁,我会照顾好你和文慧。”
“你给我滚,只要你少气我,我就能多活几年。”奶奶见母亲委屈的样子,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是可劲的折腾。
往后的日子里,奶奶躺在床上装病,各种折腾,后面竟然把大小便都弄床上,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赶母亲走,怕母亲和我用了那笔钱。
奶奶的做法,连邻居都看不过眼,纷纷劝母亲道:“秀英,人挪活,树挪死,你们母女去哪还不能混口吃的,何必和她熬着,受伤害的还不是你和文慧。”
“李婶,我自己无所谓,就是文慧……”在母亲眼里,工人比农民高一等,她受委屈不走,就是为了那个名额。
“妈,奶奶对你凶,我怕,我们不要在这里,去找姥姥好吗?”我三岁那年,母亲带我回去见过姥姥,印象中,姥姥总是笑着。
“文慧……”母亲抱着我哭的撕心裂肺,仿佛要哭出所有的委屈,我伸出小手拍着她的背。
母亲带着我离开那天,奶奶没有挽留,她站在屋檐下,眉眼带笑。再次听到奶奶的声音竟然相隔32年。
“文慧,你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声音有些急切。
“我现在叫李文慧,和黄家没有关系了。”我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感情,说完我挂了电话,当年你不要我,现在我也不要你。
电话又响了起来,我直接拉黑了。过了会又一陌生电话响起,仿佛只要我不接,就会一直打下去。
“不要在打来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你是黄文慧女士吗?我是XX村的村长,你奶奶年纪大了,我们想送她去养老院,她一定要你回来才肯去。”那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已经和她没关系了,她去哪和我没关系。”
“黄文慧女士,你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说句不好听的,剩下也没多少日子,你还是回来看看她,了了老人的心愿,不要等到老人没了,才后悔。”
“请你告诉她,等她不在了,我或许会去参加她的葬礼。”说完,我挂了电话,不想再听到那个声音,当初她可否想到会有今日。
后来我才知道,奶奶喊我回去,其实是想我养老的,她侄子占了那个正式工名额后,一开始对她还好,等到把她的钱都用光了,才变了脸,把她送回村里,这两年她过得艰苦,生了病,村里不能不管,就想送她去养老院。奶奶听人说那种不出钱的养老院,其实待遇一点不好,还受人管,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有人说,“亲情如水,远了淡了,终究还是亲人。”可我和奶奶之间的亲情早已结了冰,化不开,也融不掉。
大家说,我应该给奶奶养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