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年前,我插队落户在淮河岸畔的凤阳县。每日睡前习惯性地走出自己居住的那间炕房,走上谷场。站在谷场上远眺高塘湖对岸大通煤矿的闪闪灯光,便会情不自禁地吼起京剧样板戏,最爱唱的是杨子荣“胸有朝阳”的那段二黄。当导板“劈荆棘,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声腔喷口而出时,我视觉里幻化出南京路上的霓虹灯和全家老小的容貌。


早年的南京路

1971年1月16日,农历庚戌年腊月二十的这天,我和小汪从电灌站工地返回生产队后,联名写了一封“与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倡议书,贴在公社墙上,却是无人响应。 其他知青早回上海过年去了。 那天晚饭后,我又走上谷场。 旷野里雾浓云暗,捂着下雪。 高塘湖对岸的灯光也不见了,我对着旷野“啊啊……咿咿……”地喊了几嗓,也没提起以往的兴致,满脑子“革命化春节”咋个过法?

返回炕房,就听屋里:“姚子,喊过嗓了?”

“嗯那,你咋这么稀呢?”我应了来客。

来客登照,三十上下,大队团支书,念过初中,在当年的乡村里是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他有能编擅演的才艺,他率领的光明村业余剧团闻名全县。为此,他被层层推举,出席了1965年在北京召开的全国农村文化工作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代表大会。

“听说你俩今年不回家过年了,我来问问你们这年打算咋过?”登照开门见山。

“咋过?老乡咋过我们咋过”。

“不想过得热闹些?”

“咋个热闹法?”

“过年唱大戏是咱光明村的年俗,这几年停了下来,今年咱们再闹腾一回,咋样?”登照点破来意。


过年唱大戏是中国乡村的年俗之一

“唱戏?”我和小汪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别人说不行,我信,你小姚说不行,我不信,你天天喊嗓,会唱京剧,还有谁比你强?”

“那是自个唱的玩,和上台演戏是两码事!”我急忙解释。

“两码事能变成一码事,只要你们答应参加业余剧团春节演出,保证这个年让你们过得不同往年。”登照逼着我和小汪表态。

我寻思着,电灌站工程要过了正月十五才能复工,这段日子就是农闲,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想到这,我不再犹豫:“好吧,跟你干了!”

就这样,我和小汪被登照忽悠进了光明村业余剧团。当地盛行泗州戏,俗称“拉魂腔”。有一句民谚:“一天不听拉魂腔,吃饭都不香”。登照是把好手,他用泗州戏移植的办法,学演《红灯记》中的“痛说家史”和“英勇赴义”两折。舞剧《白毛女》学不来,他来个歌剧选段,还是那段“躲债归来”的情节,变“舞”为“唱”。但,总不能不沾一点京剧的边,他选的是《智取威虎山》中第三幕“深山问苦”,让我饰演杨子荣一角。

剧目定下来后,就进入排练。移植的剧目不费事,业余剧团的演员都是老把式。费事的是京剧“深山问苦”那一折,且不说我是个“生葫芦”。作为导演的登照,对这出戏的舞台调度也是一片混沌。登照点子又冒了出来:“照着电影学。”

说来也巧,那年有一部刚公映的电视屏幕复制片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在淮南市人民电影院放映。登照听到这个消息,第二天,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二那天,带领剧组主配角演员奔淮南而去。

看了两场电影,登照心里有了谱,他比画着给剧中演员说舞台调度。排练的那几天我和小汪几乎没烧锅,每到饭点,在业余剧团的同伙中轮流蹭饭。没觉意到了年关,这顿年夜饭是无论如何不能再上老乡家去蹭了。按着当地习俗,过年得包饺子蒸包子,两人在剃头匠老迁的指导下,割了一块3斤7两的五花肉,一半红烧,一半剁肉馅,拌馅和面,又包又蒸……竟也侍弄得有模有样。

除夕那天天黑得早,老迁先陪着我和小汪喝了两杯老白干后,回家陪妻儿老小去了。清冷的炕房里,昏暗的油灯下,我和小汪就着花生米、萝卜丝,还有红烧肉和饺子,喝起了老白干。两人兴致不高,谁也不想找话说,低头喝闷酒。不多一会儿都醉了,醉得倒头酣睡,连外衣都没脱掉。

第二天清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和小汪从醉梦中惊醒,登照遣人来催我们到大队部集合,大年初一慰问军烈属是老章程。两人草草洗了把脸,也没顾上吃早饭,匆匆赶到大队部,各自操起一件锣鼓家什,随着慰问队伍在庄户里转悠起来。每到一户军烈属家,主人照例往大伙口袋里塞花生瓜子,那亲热劲让我忘却了除夕夜的思乡愁绪。


为了确保初二演出顺利,登照要求大伙初一下午再连排一遍。 围观乡亲太多,排练场从教室移到门口操场,等于给乡亲们预演了一场。

我原先发愁的“革命化春节咋过?”算是有了圆满结果。登照吩咐村小学的老师,书写了光明大队业余剧团大年初二下午两点,在大队部上演革命样板戏的海报。海报还贴到了邻村,乡亲们翘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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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作者: 姚志康

编辑:张 理

责编:廖且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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