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980年,生产队的老钟敲了十一下,我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紧握那串挂着小铜铃的红绳手链。
后天,我就要坐上返城的大巴。
可就在一个小时前,王婆婆悄声告诉我:"小伙子,小巧被她爹关在东厢房里了,说是不吃不喝,要熬到你走的那天。"
1、
我跟她的认识源于一场意外。
山区冬日的夜晚,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裹挟着零星的雪粒敲打在枯枝败叶上,窸窸窣窣作响。
我骑着借来的二八自行车在山路上艰难前行,手电筒的光线在雪幕中显得苍白而无力,只能勉强照亮眼前的一小片路面。
大队发的棉胶鞋在积雪中陷进又拔出,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骑着车,记着来时的路标,再翻过一个小坡应该就能到知青点了。
但这鬼天气,连最熟悉的路也变得陌生起来。
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车轮在一块冰面上打滑。我眯着眼向前望去,雪片像是密不透风的帘子。走错了路,这不是去知青点的方向。
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自行车一起栽进了路边的浅沟。
前胸后背都湿透了,我拍打着身上的雪。这是从公社开完会返回的路上,天黑得太早,我不该抄这条陌生小道的。
老队长提醒过,冬天要走大路,小路太危险。
衣服上沾满了冰碴和雪泥,浑身冷得发抖。正当我不知所措时,远处有个明亮的光点摇晃着向我靠近。
"谁在那里?"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我...我是松树坪知青点的知青。"我扶着自行车,挺直了背。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这条路通向山里的老碾房,很少有人走的。"
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我看清了说话的姑娘。
她穿着一件灰绿色的棉袄,头上围着一条深红色的围巾,脚上是一双打了补丁的布鞋,手中握着手电筒。那手电筒是新款的,比我们知青点那种老旧的亮多了。
"衣服都湿了,你这样会冻出病来的。"她的语气中既有担心,又带着一丝笑意。
"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去你家烤烤火?"我打了个喷嚏,冷得直发抖。
她犹豫片刻。"我爹脾气不太好。不过...你这样确实没法走了,你跟我来吧。"
我跟在她后面,推着自行车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来到一座青瓦平房。她把我带进了侧屋,那是她娘准备给客人住的。
"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去给你拿套干衣服。"她转身欲走,又回过头来,"对了,我叫陈小巧。"
我看着她的背影,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院子里传来压低的咳嗽声,应该是她爹起来了。
接着是低声的交谈,夹杂着几句"北京知青"的字眼。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墙边的小凳坐下,听着屋檐下的雪声,混合着远处的风声,恍惚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2、
住进知青点后,我很快融入当地的生活节奏。
那时节,打麦场上堆满了收获的谷物,场内场外都是辛勤劳作的身影。我半蹲在场边,手里拿着木耙,一下一下地翻动着麦粒。
额上的汗水滴落在麦粒上,烈日下的麦子散发出温暖的麦香。
小巧在场边调试着广播设备。她爹是生产队副队长,安排她负责每天的广播工作,广播里总是播放着《东方红》和《社会主义好》。
赶上信号好的时候,有时能收听到广播电台的节目。
"志强,你看这个收音机又坏了。"她蹲在我身旁,手里捧着个老式收音机。
我放下木耙,接过来检查。那是台老旧的晶体管收音机,外壳都有些开裂了,旋钮也松动了。
村里的放映员徐长河骑着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自行车过来,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嘎吱声。"小巧,你爹让你去一趟仓库,说是要核对新来的种子。"
我低头摆弄着收音机,余光看见小巧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志强,你帮我修修这个好吗?"
阳光下,她的马尾辫随着脚步一摆一摆。徐长河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走进生产队的院子。他转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北京来的,少在这儿表现,你配不上她。"
我专心调试着手中的收音机,假装没听见。远处田埂上,几个放牛的孩子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歌声随风飘来,和蝉鸣声交织在一起。
那天下午,我在知青点的小屋里修好了收音机。简陋的工作台上,我找来几根铜线,小心地替换了断掉的连接线,调整了松动的旋钮,总算让它恢复了正常。
王婆婆端着个缺了边的瓷碗进来,里面盛着一碗绿豆汤。"娃啊,天这么热,歇会儿喝点解暑。"她看了看我手里的收音机,欲言又止。
"王奶奶,您想说什么?"我抹了把汗问道。
她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小巧她爹,那可不是好惹的。去年,隔壁村的木匠想来说亲,都被他给赶跑了。"
我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调试收音机。收音机发出的微弱电流声让我想起那天小巧打着手电筒找到我时,那抹光芒照亮她脸庞的样子。
傍晚时分,打麦场上的人渐渐散去。我背着修好的收音机往生产队部走,路过场地时,看见几只麻雀在场边啄食掉落的麦粒。
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远处的山峦笼罩在暮色中,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3、
每当放电影的日子,打麦场上就会架起一块白布当屏幕,村民们踩着夕阳赶来,带着小板凳或者干脆席地而坐,场地上人挤人肩挨肩。
那天放映的是《英雄儿女》。我和其他知青被安排在后面维持秩序。小巧蹲在放映机旁,帮着放映员整理胶片。她穿着件补过的蓝布衫,却掩不住青春的活力。
"放映机又出问题了。"徐长河大声嚷嚷,引起了一阵骚动。放映机的马达发出不正常的响声,画面开始跳动。
小巧急忙站起来,跑到我面前。"志强,你能修吗?"她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我跟她钻进简易的放映棚,空气中充满了胶片和机油混合的气味。
借着应急灯的微光,我发现问题出在传动带上。小巧就在旁边蹲着,递工具时,指尖不经意碰到我的手背,那触感让人心跳加速。
"你懂的真多。"她小声说。
我笑了笑没回答。
修好放映机后,电影继续播放,银幕上的光影映在观众们专注的脸上。我站在角落,看着小巧的侧脸,她全神贯注地望着屏幕,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一幕被徐长河看在眼里。第二天一早,我就听说陈副队长要找我谈话。
太阳刚刚露出山头,露水打湿了草鞋。我走到生产队部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爹,你凭什么不让我跟知青说话?"是小巧的声音。
"你懂什么!这些城里知青,迟早都要回城的。到时候你怎么办?"陈副队长的声音带着怒气。
"那也比嫁给徐长河强!"
"啪"的一声响,像是椅子被撞倒了。我悄悄离开,心里却五味杂陈。
那天下午,小巧来知青点找我。她的脸颊有些红肿,眼圈泛红,但倔强地抬着头。
"志强,我病了。"她说。
我一愣,她却噗嗤笑了。"真的,我头晕,要去镇卫生院。你...你能不能扶我去?"
我看着她,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这丫头,装病是假,想跟我说话是真。我扶着她,她的体温透过粗布衣服传来,还有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
路过村口的老杨树时,她小声对我说:"志强,我不怕我爹骂我。"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喉咙发紧。远处,夕阳把整片田野染成了金色,蛙声此起彼伏,仿佛在见证着某种承诺。
4、
八月中旬,生产队开始准备秋收节目汇演。陈副队长把小巧安排在文艺队,跟着学唱《东方红》。
那段时间,每到傍晚,女声合唱的歌声就从队部的屋顶上飘下来。
我常常借着晒粮的机会,偷偷看她站在屋顶上排练。她梳着单马尾,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布衣,站在合唱队的最后一排,嘴上唱着歌,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我这边瞟。
"这首歌的词儿,是你教我背的。"有一次,她趁没人注意,从后门溜出来,递给我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
拆开一看,是两个用红豆馅的小饼。"我娘烙的,让我给你送来。"她压低声音说,"她说,知青离家远,得照顾照顾。"
那饼还带着温度,红豆的甜香萦绕在鼻尖。我知道这是陈大婶在暗中支持我们,但陈副队长那一关,却是越来越难过了。
年底的一天,天刚蒙蒙亮,徐长河就带着两个民兵,气势汹汹地来到知青点。"李志强,陈副队长让你去一趟。"
队部屋里,陈副队长正在抽旱烟,烟锅子一明一暗的。"小李啊,你是知识青年,应该明白什么是大局。"他吐出一口烟,"通知下来了,说是让一批知青返城,这是好事儿。"
我心里一紧。这事早有耳闻,但真正听到时,还是忍不住惊慌。
"爹!"小巧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你不能这样!"
"住嘴!"陈副队长猛拍桌子站起来,茶杯里的水都洒出来了。"你这不知好歹的,徐长河可是公社推荐的优秀青年,你怎么就..."
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陈大婶急匆匆跑进来:"小巧晕倒了!"
我本能地要去看她,却被徐长河拦住。陈副队长瞪了我一眼:"你赶紧回去准备,过两天就得走了。"
那天晚上,王婆婆特地送来一碗姜汤。"小巧那丫头,摔得不轻啊。"她叹了口气,"听说是故意的,就为了气她爹。"
我喝着姜汤,辣得眼睛发酸。窗外,北风呼啸,不知道在陈家的炕上,她疼不疼。
那个冬天格外寒冷。我总记得她说过的那句话:志强,我不怕我爹骂我。
可我怕,怕她受委屈,怕她吃苦头。就连做梦,都梦见她在雪夜里,举着手电筒,来寻找我。
5、
腊月二十,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生产队。县里发来通知,我们队出了名"工农兵大学生"。队里杀鸡宰鸭,一片欢腾。而我的心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知青返城的日子定在年后初七。前几天周班长来通知时,我看见小巧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她的手停在半空,却始终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我在知青点整理行李。箱子里装着这几年积攒的工具、证件和一沓泛黄的信纸。突然,门帘被风掀起,王婆婆提着煤油灯进来。
"娃啊,小巧让我给你带个话。"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小包袱,"说是...明天傍晚,在村后老槐树下等你。"
我打开包袱,是条用红绳编织的手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铛。每当轻轻摇动,铃铛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在山村是很难得的小物件,大概是她从赶集的货郎那里买来的。
第二天,阳光融化了院子里的一层薄雪。我揣着手链去了村后的老槐树,远远就看见她在那里等候。
"你答应过要教我看诗集的。"她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可你现在要走了。"
"小巧..."我刚要开口。
"我爹说了,"她突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他说让我以后不能跟你有任何联系。"
我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心如刀割。"你爹说得对,返城以后……"
"不许说!"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袖,"你要是敢说忘了我,我就...我就去山里再也不回来!"
老槐树下有几只觅食的麻雀,被我们的声音惊飞了。
远处,生产队的畜棚传来牛的哞叫声。我从未见过小巧如此坚决的样子。
"你记不记得,去年夏天你教我认字时,读到'永'字,说过永远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渐渐平稳,"我记住了,就像记住了你教我的每一个字。"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她举着手电筒来找我的情景。
那时的我们,谁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志强,"她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我爹说不跟你分手,他就打断我的腿。你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