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闻道先生的文字我是很熟悉的,不过,当我打开《只为卿云》时,这部散文集依然给我带来不小的惊喜。这种惊喜就是:在场主义理论有了新突破,采风散文有了新突破。而周闻道正是用他的采风散文,实现了在场主义理论和在场主义散文写作的新突破。
“采风散文”这种文体,包含两个关键词:“采”和“风”。
“采”是一种主观意志,或者说是主办方的需求。主办方给一定的费用,希望作家采风后,写出让他满意的文章。主办方给出了足够正面的官方资料,给作家展示了写作对象非常光鲜的一面。同时,主办方对文体也做了限制,在主办方眼里,作家写的应该是“颂”体文。
如果作家严格按照主办方的想法来写,那么写出的就不是“采风散文”,而是“采颂散文”。所以作家在写这一类文章的时候,就要实现第二个关键词:风。
“风”必然是来自于民间的,同时作家必须是站在民间立场上的。“风”本身有“讽”的意思,因此其手段不应该完全是正面的,而应该是反面的,也就是“反讽”。但是这样一来,显然不符合主办方的要求。因此,写采风散文,如何在“风”与“颂”之间把握好一个度,就是非常重要的。而周闻道的采风散文,就是能极好地把握这个度的。
周闻道之所以能够把握好这个度,我认为与周闻道坚持贯彻在场主义写作理念,并且对在场主义理念加以突破创新有很大的关系。
周闻道在谈文学的时候,谈得最多的是“在场”“介入”和“发现”。这三个词,就是在场主义散文写作非常重要的三个词,也是在场主义散文写作作为“行动主义”的三个词。
实际上,周闻道最初在提倡在场主义散文写作的时候,还有另外三个“行动主义”关键词:去蔽、敞亮、本真。首先是“去蔽”,去除主体和客体的各种遮蔽,实现两者的敞亮,然后实现主体的本真,同时也写出客体的本真。这个观念的提出,是在不满那时候的散文状态下,实现“推倒与重建”的想法,目的是重建散文秩序,重定散文价值,重塑散文模样,实现“纯散文”的目的。
但是“纯散文”是不是等同于“在场主义散文”,那时候并没有明确的论证。周闻道通过多年的摸索写作,他给予了“在场主义散文”的行动主义新的解释。那就是“介入、发现、在场”。
按照一般社会实践活动的做法,这三个词的顺序应该是先“在场”,然后“发现”,最后“介入”。首先你得深入第一线,到达现场调查研究,这叫“在场”。在调查研究中,找到问题,找到矛盾,找到解决困难的办法,这叫“发现”。有了解决办法后,积极行动,改变现状,这叫“介入”。
不过,周闻道在场主义散文的行动主义,他三个词的顺序和一般性的社会实践是不一样的。首先是“介入”,然后是“发现”,最后是“在场”。他为什么是这样的顺序呢?
需要特别提一下的是,作为采风散文,周闻道在三个词的基础上,还加入了“相约”这次词。这个词,他专门放在《只为卿云》的封底。我的理解,这个词就是“采”的意思,也就是主办方的一种邀请。这也就是“采风散文”在周闻道的“在场主义散文”之上,增加的一个元素。
下面我用周闻道《呼伦贝尔冰火之约》一文,来谈谈周闻道的在场主义散文写作,也谈谈他的采风散文写作。
周闻道在写作上的“介入”,更多的是一种情感的介入,或者也可能是固有认知的介入。这种介入使得他对他去的地方、观察的事物,会保持着某种警惕,也会产生迷茫。比如《呼伦贝尔冰火之约》中,他对那种“武装到牙齿的防寒措施”是不在意的,对“似有一根根尖利的刺,正慢慢地刺入肌肤”的冷是迷茫的。由于他曾在夏末的时候去过那里,呼伦贝尔在他感知中,是“在草尖上呼吸”的模样。因而他有着许多的不知所措。
除了情感和认知上的“介入”外,周闻道还有行动上的“介入”。他不仅仅是保持警惕,他还会主动靠近。毕竟“介入”这个词,原本就是“插进其中进行干预”的意思,因此肯定是有行动的。比如在这篇文章中,他写自己摘掉手套“伸出指尖,贴近枝蔓”,甚至“轻轻捡起上面的几片,放入舌尖”。这些介入方式,让他对所观察的事物,产生了丰富的情感体验。
每每“介入”之后,周闻道就会有“发现”,比如“冰雪覆盖之下的枝蔓,近似标本”,但是它们依然强劲地活着,最终酝酿出绿遍天涯的草原。蔓草为什么那么顽强呢?周闻道认为是“火”的存在,是“冰火之约”。因为有那样的淬炼,蔓草们才有那么强大的生命力。接着,周闻道延伸到草原上的牧民,也是在冰火相约的淬炼中,他们有了顽强的生命力。而那达慕也就这样产生了。周闻道对那达慕产生了这样的“发现”:“长久的坚守和期待,积淀为一种仪式,神圣而庄严,以祭奠表达,生命终有了皈依。”
最后说“在场”。“在场”是最后呈现出的一种结果。当周闻道在写作中有了深度的“介入”,并且有着独特的有真知灼见的“发现”以后,他的散文就是“在场”的。或者说,在场的散文不但是“文辞俱佳”“文质彬彬”的,而且是充分表达了周闻道的文学主张的。
作为采风散文,周闻道在使用这三个词的时候,还有特别的做法。他的“介入”不仅仅是对客体的介入,还有对主体的介入。准确地说,这种对主体的介入是更为深入而深刻的。或许,这既是周闻道解决主体与客体矛盾的一种策略,也是他“宗法自然”“敬畏天地”的表现。这也使得他的“发现”,能够看到主办方提供的资料与观察对象之外更多更隐蔽的东西,也能发现自身在认知和情感上的单薄和短缺。最后实现的“在场”,就是周闻道有效地解决主体和客体矛盾后,实现的一种文本样式。这种文本样式不是纯粹的“颂”体,而是“风”体。只不过他的“风”没有“反讽”之意,他是建设性的。而这种建设性,也是周闻道提倡的“在场主义散文”最重要的品质。
周闻道给自己设置了一个巨大的难题,想在采风散文中实现他的在场主义。这样的难题很难解。不过,周闻道提供了《只为卿云》这样一个实验性文本,不管他是否完全解决,他的勇气都是值得敬佩的。或许,置之死地而后生,本身就是文学本该有的样子吧。
文|张生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