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冬天,县城中学门口的征兵横幅被北风吹得哗啦响。我和同班六个男生挤在体检室门口,接兵干部说这次是去黑龙江兵团。那时候我们都不懂兵团和正规军有啥区别,只听说穿军装发津贴,比插队强。
十二月初,我们一群人坐绿皮车出发,过了山海关才觉出冷来。棉裤套在单军装外头,哈气在车窗上结成冰花。第七天傍晚到集贤县兴隆镇,踩着没脚脖子的雪走进营房,屋檐下的冰溜子有半米长。
新兵下连后,我被分到三连,班长扔给我根鞭子。天没亮就得铡草喂牛,套车去厕所旁边刨粪冰。
东北的冬天,粪肥掺水冻成块,一镐下去冰渣子乱崩。赶着牛车往地里送肥时,总想起老家麦收时节的骡子,不过这里的黑土冻得梆硬,车辙印能留到来年开春。
后来,我给家里写信说在部队种地,爹回信说别瞎扯,当兵哪有扛锄头的。我把兵团小报寄回去,爹才信了,在信里叮嘱好好听领导话。
开春化冻时,连里拖拉机突突响,我们扛着锄头坐车斗去铲地。垄沟长得望不到头,指导员说一垄地四公里,中午饭都在地头吃。
女兵班干活最麻烦。有回铲到地中间,几个姑娘突然围成圈,红着脸喊男同志背过身去。我们几个新兵蛋子憋着笑往远处跑,老职工见怪不怪地继续挥锄头。那天突然下暴雨,黑泥粘掉我的胶鞋,光脚踩在冰茬子上走回营房,脚底板划了好几道口子。
第三年开春,师部周科长来连里检查。那天我正给班里布置第二天的活,说到要提前把粪肥堆到东三号地时,瞥见指导员陪着个干部在远处看。隔天连部通知我去管理科报到,班长帮我捆行李的手直哆嗦,说我这是鲤鱼跳龙门了。
机关工作和连队大不一样。白天给各科室发信纸信封,晚上得去首长家拉煤球。有回给宁副师长家送冬储菜,老太太让我把白菜码成井字垛,说这样透气不烂根。搬完正要走,副师长背着手进院,看我扫地上的菜叶子,点点头没说话。
1976年春节刚过,转业的消息像炸了锅。那天宁副师长把我叫去,说调长春军区要带个勤务兵,问我去不去。
我回科里和周科长商量,他抽着烟说:"留下踏实,农垦局缺年轻骨干。"我没敢说提干的事,只把首长给的奶糖放科长桌上。
转业大会在礼堂开的,摘领章帽徽时,隔壁桌的老文书抹眼泪。周科长带着我们三个留守的,把办公室军绿色窗帘换成蓝布。年底和镇上邮局姑娘结婚,她嫌我工资低,我说农垦局马上要分房。
1986年提干,人事处长说我档案里记着给副师长搬白菜的事。提干后,我分到两间平房那天,媳妇把结婚时攒的布票全扯了窗帘。
周科长退休后住对门,天天拎着马扎在院里晒太阳。前年他孙子考上大学,我封了个红包,老科长摆摆手:"留着给你家闺女置办嫁妆。"
现在我每天早起遛弯,路过机关老楼总要抬头看三楼的窗户。当年要是跟宁副师长走了,现在该在长春带孙子了吧?不过看着院里老周头冲我比划下棋的手势,又觉得这辈子扎根黑土地,倒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