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规划局的走廊上，林志远局长办公室的门一如既往地敞开着。这是他就任以来引以为傲的"创新举措"——"敞门办公"，号称要打破官僚主义壁垒，与群众零距离接触。
"林局，您的茶。"办公室副主任刘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龙井放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
林志远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继续在文件上勾画。他今天特意穿了件藏青色西装，搭配一条鲜红色领带——这是他的"招牌形象"，既庄重又不失亲和力。四十五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虽有几道细纹，却更添几分成熟魅力。
"刘主任，通知各科室负责人，十分钟后会议室集合。"他突然抬头，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刘芳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林局？"
林志远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省里重点项目滨江新区的规划出了大问题，刚才李副市长亲自打电话来问责。"
十分钟后，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各科室负责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林志远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地翻看着面前的文件。
"谁能告诉我，这份提交给省里的规划方案，为什么会出现基础数据严重错误？"他将文件重重摔在桌上，"滨江新区的预计人口增长率被夸大了三倍！这意味着我们规划的所有基础设施都将严重不足！"
会议室鸦雀无声。这份规划是全局上下忙碌了三个月的成果，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谁也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赵明呢？"林志远突然问道，"这份报告的执笔人为什么没来？"
规划科科长王建军擦了擦额头的汗："小赵今天请假了，他母亲住院..."
"立刻叫他回来！"林志远拍案而起，"母亲住院？这么巧？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倒躲起来了！"
王建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拿出手机走到门外。
林志远环视会议室，声音忽然缓和下来："同志们，我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但这个错误太严重了，省里已经暂停了项目拨款。我们必须立即查明原因，给上级一个交代。"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仿佛真的在为集体考虑。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林局长最擅长的就是在危机中保全自己。
半小时后，赵明气喘吁吁地赶到会议室。这个刚工作两年的年轻人脸色苍白，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林局，我..."
不等赵明说完，林志远就打断了他："小赵啊，你这份报告做得'很好'嘛！省领导看了都'赞不绝口'！"
会议室里有人忍不住轻笑，随即又迅速收敛。赵明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林局，我核对过原始数据，报告中的人口增长率是根据统计局最新..."
"够了！"林志远猛地站起来，走到赵明身边，出乎意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认错误。"他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你知道吗？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犯过错，但我的领导给了我改过的机会。"
赵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林志远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主动承认错误，写一份深刻的检查；第二..."林志远凑近他耳边，声音却故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我会建议人事部门考虑你是否适合继续留在规划局。"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赵明的手开始发抖，文件从他手中滑落，散了一地。
"林局，这份报告的最后校对人是我..."王建军终于忍不住开口。
林志远摆摆手："老王，我知道你护犊子心切。但错了就是错了，我们必须对省里有个交代。"他转向赵明，语气忽然温和，"小赵，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我要看到你的书面说明。"
会议结束后，林志远回到办公室，门依然敞开着。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李副市长的号码。
"李市长，问题查清楚了，是新来的大学生粗心大意...是，是，我们已经严肃批评...对，他会写深刻检查...好的，我明天亲自向您汇报..."
挂断电话，林志远长舒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他翻开抽屉，取出一本笔记本，在"赵明"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这本子上记录着全局每个人的优缺点，是他精心维护的"人事档案"。
第二天早晨，赵明红肿着眼睛出现在林志远办公室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犹豫着是否要敲门——尽管门是敞开的。
"小赵啊，进来吧。"林志远早就注意到了他，热情地招呼道，"想通了？"
赵明走进办公室，没有坐下："林局，我查了工作记录和邮件往来。"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异常坚定，"原始数据确实没有问题，是最后审定阶段有人修改了增长率参数。"
林志远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数据修改记录和邮件截图。"赵明将文件放在桌上，"修改时间是上个月25号晚上10点37分，登录账号是...局长办公室的。"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志远慢慢站起身，绕过办公桌，突然用力关上了那扇总是敞开的门。
"赵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在这个位置坐这么久吗？"不等回答，他继续道，"因为我懂得什么叫'大局为重'。这个项目关系到市里今年的GDP增长，适当'优化'数据是常规操作。"
"但这会导致规划严重偏离实际需求！"赵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林志远冷笑一声："五年后谁还记得当初的预测数据？重要的是项目要上马，资金要到位。"他走回座位，语气忽然又变得温和，"小赵，你还年轻，前途无量。这件事...我们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赵明看着眼前这张瞬间变换表情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林局，我已经把这些材料复制了一份发给纪委邮箱，定时发送，如果明天早上不取消的话..."
林志远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
赵明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在威胁您，林局。我只是不想成为替罪羊。"
办公室外，隐约传来同事们走动交谈的声音。那扇总是敞开的门此刻紧闭着，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林志远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赵明毛骨悚然："好，很好。年轻人有骨气。"他慢慢坐下，"不过你想过没有，就算材料送到纪委，他们会相信一个刚工作两年的毛头小子，还是相信我这个在规划系统干了二十年的局长？"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刘主任，通知局党委成员，下午三点紧急会议，讨论年轻干部培养问题。"挂断电话，他对赵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可以走了。"
赵明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林志远拨打电话的声音："李市长，有个情况需要向您汇报...对，是关于我们局里一个年轻人的思想动态问题..."
走出办公室，赵明发现走廊上不少同事都在偷偷看他。他抬头望向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忽然明白了林志远为什么总是敞着门办公——那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门后的真相，从来都不曾真正敞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