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庆威

三月的苏州,留园的桃花开得正好。沈墨抱着他的小提琴,穿过曲折的回廊,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他是国立音乐专科学校的学生,这学期要交一首原创曲目,却迟迟找不到灵感。

"桃花...桃花..."他低声呢喃着,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琴弦。园中游人如织,女学生们穿着蓝布旗袍三三两两地走过,偶尔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沈墨生得俊朗,又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学校里不乏追求者,但他总觉得那些女孩太过刻意,缺少一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感觉。

转过一座假山,游人忽然稀少起来。这里有一株老桃树,枝干虬结,花开得却极盛。树下站着一个穿淡粉色旗袍的姑娘,正踮着脚尖去够高处的花枝。她的旗袍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倒像是二十年代的风格,袖口和领口绣着细密的桃花纹样。

"需要帮忙吗?"沈墨不自觉地走上前。

姑娘回过头来,沈墨呼吸一滞。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衬得唇上一点胭脂格外鲜艳。最动人的是她的眼睛,像是含着两汪春水,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然的妩媚。

"多谢先生。"她退后一步,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在水面上。

沈墨伸手折下一枝桃花递给她,指尖不小心相触,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桃花枝落在地上,姑娘弯腰去捡,沈墨也同时俯身,两人的头几乎撞在一起。

"我叫沈墨,是音乐学校的学生。"他有些窘迫地自我介绍。

"林桃花。"她抿嘴一笑,"我在巷口的'春和堂'帮工,今天来给店里摘些新鲜桃花做香包。"

沈墨这才注意到她脚边放着一个竹篮,里面已经铺了一层粉白的花瓣。一阵风吹过,几片花瓣从枝头飘落,恰好落在沈墨摊开的琴谱上。

"真美..."沈墨喃喃道,突然福至心灵,拿起琴弓在弦上拉出一段旋律。那是他这些天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却始终抓不住的调子,此刻却如泉水般自然流淌。

更让他惊讶的是,当他拉完一段,桃花竟轻声哼唱起来,音调与他刚才即兴创作的旋律分毫不差,只是多了一份女性的柔美。

"你懂音乐?"沈墨惊讶地问。

桃花摇摇头,脸颊泛起红晕:"我只是...听着就跟着唱出来了。我从小在教会学校长大,修女们教过一些赞美诗。"

沈墨心中一动:"我正在创作一首新曲子,还没有填词...你愿意帮我听听吗?"

桃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沈墨架好琴,开始演奏。这一次,他不再拘泥于技巧,而是任由情感倾泻而出。琴声时而如春风拂面,时而如细雨润物,最后归于一种淡淡的、甜蜜的忧伤。

当他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发现桃花眼中噙着泪水。

"怎么了?不好听吗?"沈墨慌了神。

"不,很美..."桃花拭去眼角的泪,"只是这曲子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还在世时,常带我来这里看桃花..."

沈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笨拙地递上手帕。桃花接过手帕,指尖微微发抖,像一只受惊的蝴蝶。

"下周六学校有场音乐会,"沈墨突然说,"我会演奏这首曲子...如果你愿意来听的话。"

桃花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来:"我...我可能没空..."

沈墨看出她的为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烫金请柬:"这是嘉宾票,可以带一位朋友。'春和堂'的老板娘应该会准你的假吧?"

桃花接过请柬,手指轻轻抚过上面凸印的玫瑰花纹,小声道谢。

分别时,沈墨看着桃花远去的背影,她旗袍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一朵随风摇曳的桃花。他突然喊道:"我给这首曲子取名《桃花谣》,好吗?"

桃花回头嫣然一笑,没有回答,但那一笑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音乐会那天,沈墨在后台坐立不安。演出已经过半,他频频望向入口,却始终不见桃花的身影。轮到他的节目时,他强打精神走上舞台,向观众鞠躬。

就在他架好琴准备演奏时,余光瞥见音乐厅最后排的角落,一个穿粉色旗袍的身影悄悄溜了进来。桃花来了!她显然没有使用那张嘉宾票,而是买了最便宜的后排站票。沈墨的心突然安定下来,琴弓轻触琴弦,悠扬的旋律在大厅中回荡。

这一次的演奏比任何一次排练都要完美。沈墨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三月的桃花在春风中飞舞,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姑娘站在桃树下,对他微笑。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掌声如雷。沈墨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寻找桃花的身影,却发现那个角落已经空了。

他匆忙谢幕,顾不上与前来祝贺的师长同学寒暄,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音乐厅外的台阶上,桃花正低头快步走着。

"桃花!"沈墨喊住她。

桃花转过身,脸上带着慌乱:"沈先生...你的演奏太美了,我...我怕打扰你就..."

"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票?"沈墨喘着气问。

桃花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那张票太贵重了...我打听过,嘉宾席的票价要五块大洋...我...我舍不得用..."

沈墨这才注意到,桃花今天穿的还是那件旧旗袍,只是洗得格外干净,头发也用一根木簪仔细挽起。他心中一阵酸楚,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之前会拒绝邀请。

"走,"他拉起桃花的手,"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嘉宾席。"

不顾桃花的挣扎,沈墨带她重新进入音乐厅,此时观众已经散去大半。他拉着她径直走到最前排的中央位置:"坐这里听,感觉完全不一样。"

桃花小心翼翼地坐下,手指轻轻抚过红丝绒座椅,眼中满是惊叹。沈墨跳上舞台,为她一个人重新演奏了《桃花谣》。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

演奏结束后,沈墨坐到桃花身边:"这首曲子是为你创作的。"

桃花的脸红得像三月的桃花:"我只是个卖花女..."

"你是我的缪斯。"沈墨认真地说,"没有你,我永远找不到这段旋律。"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渐渐靠近。音乐厅外,苏州城的灯火如星河般闪烁,而1935年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他们不知道的是,两年后,战争将席卷这片土地。这年春天的桃花,将成为他们记忆中最美的一抹颜色。但在今夜,月光如水,琴声悠扬,一切都还来得及。


音乐会后第三天,沈墨带着装帧好的《桃花谣》琴谱来到"春和堂"。这是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老字号香铺,门楣上挂着褪了色的蓝布招子,檐下悬着一串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铺子里弥漫着各种香料混杂的气息,檀香、茉莉、薄荷...沈墨深吸一口气,在昏暗的室内寻找桃花的身影。柜台后站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正用铜秤称量药材。

"先生要买什么?"妇人头也不抬地问。

"我找林桃花。"沈墨有些局促地捏紧了手中的琴谱。

妇人这才抬眼打量他,目光如刀子般锐利:"你是那位音乐学校的学生?"

沈墨惊讶于对方竟知道自己的身份,连忙点头:"是的,我叫沈墨。上周桃花来听了我的音乐会,我答应把谱子送给她..."

"她在后院晒花瓣。"妇人——想必就是老板娘了——朝里屋努了努嘴,"从后门绕过去。"

沈墨道谢后穿过狭窄的过道,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后院比他想象的要宽敞,青石板上铺满了各色花瓣,在阳光下像打翻的调色盘。桃花正弯腰翻动一片玫瑰花瓣,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阳光下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沈先生!"她直起身,手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今天她穿着件月白色短袄,下身是藏青布裙,比初见时那身旗袍朴素许多,却更显得她肤若凝脂。

"叫我沈墨就好。"沈墨递上琴谱,"答应你的。"

桃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接过,翻开第一页时眼睛亮了起来。沈墨不仅工整地抄录了曲谱,还在扉页画了一枝桃花,树下有个穿旗袍的少女背影。

"这...这太贵重了..."桃花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音符,仿佛能听见它们在纸上歌唱。

"比起你给我的灵感,这不算什么。"沈墨看着她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廓,心跳加速,"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老板娘那边..."

"老板娘人很好,只要把活儿干完就成。"桃花将琴谱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块蓝布里,藏进袖中,"等我换身衣服。"

片刻后,桃花换了初见时那件粉色旗袍出来,发间别了一朵新鲜的桃花。沈墨注意到她的耳垂上戴着小小的珍珠耳钉,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们沿着平江路慢慢走着,河边的垂柳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沈墨说起自己如何在十岁时第一次听到小提琴声就着了迷,父亲如何反对他学音乐,认为那是不务正业。

"后来呢?"桃花问,眼睛盯着河面上的一片柳叶。

"后来母亲帮我说情,条件是必须同时修经济学。"沈墨苦笑,"父亲是银行经理,希望我子承父业。"

桃花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是小学教员,写得一手好字。母亲生病时,他把珍藏的碑帖都卖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没能留住母亲。"

沈墨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握住她的手。桃花的手很小,掌心有些薄茧,却异常温暖。她没有抽回手,只是脸更红了。

他们在一家茶楼歇脚,沈墨点了碧螺春和几样点心。桃花小口啜着茶,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卖糖人的小贩。

"想吃吗?"沈墨问。

桃花摇摇头,却掩不住眼中的向往。沈墨不由分说地下楼买了一个桃花形状的糖人回来。桃花接过时,指尖不小心沾到了糖浆,下意识地舔了舔。这个无心的动作让沈墨喉咙发紧,急忙灌了一大口茶掩饰。

"沈墨,"桃花突然正色道,"你知道《诗经》里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吗?"

沈墨摇头,他对古典文学知之甚少。

"母亲说我的名字就来自这句诗。"桃花的声音轻柔如梦,"她希望我像桃花一样,即使生在贫瘠之地,也能开出最美的花。"

回"春和堂"的路上,桃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香囊递给沈墨:"我自己做的,里面是晒干的桃花瓣和一些安神的药材...你练琴累了可以闻一闻。"

香囊是淡粉色的缎子,上面绣着几朵桃花,针脚细密整齐。沈墨凑近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淡雅的香气,混合着桃花的甜和草药的清苦。

"谢谢你,桃花。"他郑重地将香囊挂在内襟扣子上,"我会一直带着它。"

分别时,桃花站在"春和堂"的门槛上,欲言又止。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沈墨脚下。

"明天...明天你还来吗?"她终于问出口。

沈墨点头:"来。"

回到宿舍,沈墨发现香囊里除了花瓣,还有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条。上面是桃花娟秀的字迹:"遇见你之后,苏州的春天才有了颜色。"

当晚沈墨辗转难眠,半夜里突然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窗棂,让他想起桃花说她们住的巷子一下雨就积水。天刚蒙蒙亮,他就披衣出门,冒雨赶往桃花居住的巷子。

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沈墨的布鞋很快就湿透了。桃花曾随口提过她住在丁香巷,但苏州叫这个名字的小巷有好几条。沈墨在雨中辗转寻找,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正确的门牌。

那是一栋低矮的平房,屋檐下挂着风干的药草。沈墨犹豫着是否该敲门,突然看见桃花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从巷口走来。她显然刚去井边打了水,木桶里的水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沈墨?"桃花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

沈墨顾不上解释,上前一把抱住她,木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溅湿了两人的裤脚。桃花的身体在他怀中僵硬了一瞬,随后慢慢软化,最终回身抱住他。

"我收到你的纸条了。"沈墨在她耳边低语。

桃花把脸埋在他胸前,他能感觉到她在颤抖。雨越下越大,油纸伞早已歪到一边,两人的头发都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进屋吧,你会着凉的。"桃花终于抬起头,拉着他的手走向那扇斑驳的木门。

屋内狭小却整洁,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几乎就是全部家具。墙上挂着幅泛黄的照片,是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婴儿的合影。桃花手忙脚乱地找毛巾给沈墨擦头发,又翻出一件男子的长衫让他换上。

"我父亲的,"她解释道,"他去世后,我一直留着..."

沈墨换上略显短小的长衫,坐在床边看桃花生火煮姜茶。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桃花全部的世界——一间陋室,一份微薄的薪水,和那些早已逝去的亲人留下的零星纪念品。

而他呢?银行家的儿子,音乐学校的高材生,前途一片光明。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

桃花端着姜茶过来,见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

沈墨握住她的手:"桃花,我想带你见见我母亲。"

桃花的眼睛瞪大了:"这...不合适吧?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但我已经确定,你就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沈墨坚定地说。

桃花的手在他掌心中微微发抖:"沈墨,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只是个卖花女,连中学都没读完...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我会说服他。"沈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桃花摇摇头,眼中泛起泪光:"别傻了。等夏天来了,你回上海度假,认识那些名门闺秀,很快就会忘记苏州小巷里的卖花女..."

沈墨想反驳,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桃花擦干眼泪去开门,门外站着"春和堂"的老板娘,脸色凝重。

"桃花,快收拾东西,"老板娘压低声音说,"警察在搜捕进步学生,有人说看见你弟弟和那些人在一起..."

桃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小桐?他不是在学校吗?"

"我刚从市场回来,看见一队警察往师范学校去了。"老板娘瞥了一眼屋内的沈墨,欲言又止。

桃花转向沈墨,声音颤抖:"我得去找我弟弟...他是苏州师范的学生,最近确实常和一些激进的同学来往..."

沈墨立刻站起来:"我陪你去。"

老板娘拦住他们:"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警察,你们两个一起去太显眼。"她对沈墨说,"你最好先回学校,最近风声紧,别惹麻烦。"

沈墨还想坚持,桃花却已经做了决定:"老板娘说得对,我一个人去更方便。沈墨,求你...先回去吧。"

看着她哀求的眼神,沈墨只好点头。临别时,桃花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谢谢你来找我。"

沈墨冒雨回到学校,心神不宁。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去"春和堂"打听消息,却被告知桃花请假回老家了。老板娘对他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只说桃花家里有事,具体何时回来不清楚。

一周后的傍晚,沈墨正在琴房练琴,突然听到窗外有人轻轻敲了三下。他推开窗,看见桃花站在暮色中,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圈,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桃花!"沈墨差点打翻谱架,匆忙跑出教学楼。

桃花退到一棵梧桐树后,等他走近才低声说:"我不能久留...只是来告诉你我没事。弟弟已经安全离开苏州了。"

"这些天你去哪了?我担心死了!"沈墨想抱她,却被她轻轻推开。

"沈墨,"桃花的声音异常冷静,"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什么?为什么?"

桃花咬着嘴唇:"我弟弟是爱国学社的成员,现在被通缉了...警察已经来'春和堂'问过话。如果让他们知道你和我们姐弟有关系,会影响你的前途..."

"我不在乎!"沈墨抓住她的肩膀。

"我在乎。"桃花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有那么好的天赋,将来会成为伟大的音乐家...我不能拖累你。"

沈墨还想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桃花脸色一变:"是巡逻的警察!你快回去,就当没见过我!"

她转身要走,沈墨一把拉住她:"至少告诉我,你爱过我吗?"

桃花停下脚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沈墨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爱过。"她轻声说,"就像爱三月的桃花,爱清晨的露珠...美好却无法长久。"

说完,她挣脱沈墨的手,消失在夜色中。


沈墨站在原地,感到胸口的香囊突然重若千钧。他想起桃花曾说过的话:"母亲希望我像桃花一样,即使生在贫瘠之地,也能开出最美的花。"

而现在,这朵桃花正在从他生命中凋零。

回到宿舍,沈墨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封信,是父亲写来的。信中说他已为沈墨安排了与上海汇丰银行经理千金的相亲,时间定在下月初。"别再玩你那些音乐游戏了,"父亲写道,"是时候考虑你的未来。"

沈墨把信揉成一团扔进纸篓。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在校园的桃树上。那些盛开的花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离别曲。

1937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刚进八月,苏州城就像被扣在一口热锅里,连石板路都烫得能煎鸡蛋。沈墨站在音乐专科学校的礼堂里,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打湿了白色衬衫的领口。

"同学们,接教育部紧急通知,"校长拿着电报的手微微发抖,"上海战事吃紧,我校即日起停课,所有师生尽快撤离苏州..."

礼堂里顿时炸开了锅。自从七月底卢沟桥事变的消息传来,人心就惶惶不安,但谁也没想到战火会蔓延得这么快。

沈墨挤过人群,找到好友周子安:"你打算去哪?"

"回宁波老家,"周子安擦了擦眼镜上的雾气,"你呢?上海现在太危险了。"

沈墨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眼前浮现出桃花的面容。自从四个月前那个夜晚后,他就再没见过她。"春和堂"已经关门歇业,老板娘也不知去向。他曾无数次徘徊在丁香巷,但那扇斑驳的木门始终紧闭。

"我得先找到一个人。"沈墨说。

当天下午,沈墨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几件换洗衣物、小提琴和那本《桃花谣》琴谱。临行前,他把桃花送的香囊挂在脖子上,藏进衣领里。香囊已经没什么香气了,但每当他触碰那块微微发硬的绸缎,就能想起桃花指尖的温度。

街上比平日拥挤许多,拖家带口逃难的人挤满了车站码头。沈墨逆着人流往城北走去,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像夏日的闷雷,但天空明明湛蓝如洗。

"飞机!日本人的飞机!"有人尖叫起来。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沈墨被推搡着挤进一条小巷,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大地剧烈颤抖,碎瓦片像雨点般砸落。他蜷缩在墙角,听见远处传来哭喊和建筑物倒塌的轰响。

等爆炸声暂歇,沈墨爬起身,发现城北方向腾起滚滚黑烟。他心头一紧——那是"春和堂"所在的方向!

街道上满是碎玻璃和砖块,几处房屋燃起大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沈墨用湿手帕捂住口鼻,跌跌撞撞地向北跑去。转过一个街角,他猛地停住脚步——眼前原本熟悉的巷子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春和堂"的招牌斜插在瓦砾堆里,还在冒着青烟。

"桃花!"沈墨发疯似的冲过去,徒手扒开滚烫的砖石。手指很快磨出了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桃花!你在哪?"

"小伙子,别挖了。"一个灰头土脸的老者拉住他,"这铺子里的人昨天就撤走了,我亲眼看见的。"

沈墨喘着粗气,血和汗混在一起从下巴滴落:"您确定?有个叫林桃花的姑娘..."

"穿粉色旗袍的那个?"老者点头,"跟'春和堂'老板娘一起走的,还提着个藤箱。"

沈墨双腿一软,跪坐在废墟上。至少桃花还活着...但她去了哪里?战乱年代,人海茫茫,该如何寻找?

接下来的两周,苏州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日军步步逼近,国军节节败退,每天都有新的难民涌入,又有更多人仓皇逃离。沈墨的父亲连发十二道电报催他回上海租界,他却留了下来,在红十字会设立的伤兵医院做志愿者。

医院设在城西的一座废弃教堂里,高高的穹顶上还残留着彩色玻璃,阳光透过那些碎片,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墨的工作是帮护士们换药、喂饭,有时也为伤员们拉上一曲。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年轻士兵躺在简易床铺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只有当音乐响起时,才会流露出一丝生气。

八月底的一个下午,沈墨正在给一个小战士换绷带,忽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歌声。那声音轻柔如三月春风,唱的正是他作的《桃花谣》!

沈墨的手一抖,碰疼了伤员的伤口,对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他匆忙道歉,然后几乎是跑着冲向歌声的方向。教堂后院的梧桐树下,一群伤员围坐成一个半圆,中间站着个穿白布褂的姑娘,正背对着他唱歌。

即使隔了这么远,即使只是一个背影,沈墨也立刻认出了她。那纤细的脖颈,那微微内扣的肩膀,那随着呼吸轻轻摆动的麻花辫...

"桃花!"他喊出声来。

歌声戛然而止。桃花转过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沈墨看见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沈...沈墨?"终于,她轻声唤道,仿佛害怕这是一个幻觉。

他们隔着人群对视,四周突然安静得出奇,连伤员的呻吟声都远去了。沈墨看见桃花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白布褂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但她依然美得让他心痛。

"你...你还留着那个香囊吗?"桃花突然问。

沈墨从衣领里掏出香囊,线绳已经磨得发毛,但依然完好。桃花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


那天晚上,他们在教堂后面的小花园里长谈。桃花告诉沈墨,那天晚上分别后,她连夜送弟弟去了南京,然后跟着"春和堂"老板娘去了无锡避难。老板娘有个表亲开药铺,教了她们一些简单的医护知识。上海开战后,她们又回到苏州帮忙照顾伤员。

"我每天都会想起你,"桃花低头摆弄着衣角,"好几次走到音乐学校门口,又不敢进去..."

沈墨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弟弟..."

"太危险了。"桃花摇头,"小桐现在在武汉,加入了青年救国团。他来信说,如果苏州陷落,要我立刻去重庆找他。"

"我们一起走。"沈墨坚定地说,"我父亲在法租界有熟人,可以弄到船票。"

桃花却抽回了手:"沈墨,我不能只想着自己逃命。这里还有那么多伤员...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我在帮人传递一些消息。"

沈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地下抵抗组织?"

桃花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微微点头:"一些药品清单,伤兵转移路线...都是通过教会的关系。"她顿了顿,"你害怕了吗?"

沈墨摇头,反而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四个月来的迷茫和痛苦突然有了意义——原来命运让他留在苏州,是为了再次找到桃花,与她并肩而行。

"让我帮你。"他说。

从那天起,沈墨开始组织音乐学校的留校学生,每周在医院举办小型音乐会。表面上是为了鼓舞伤员士气,实际上利用排练和演出的掩护传递情报。桃花则借着护理工作的便利,收集日军调动信息和伤兵中可用的情报。

九月中旬,苏州沦陷。日军进城那天,沈墨和桃花站在教堂钟楼上,看着太阳旗在古城墙上升起。秋风卷着枯叶从他们脚下掠过,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

"多美的城市啊,"桃花轻声说,"却被战争玷污了。"

沈墨从背后环抱住她,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还记得你母亲的话吗?'即使生在贫瘠之地,也能开出最美的花'。苏州会重生,我们也是。"

桃花转过身,把脸埋在他胸前:"沈墨,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记得去重庆的嘉陵江边找我。我会每天黄昏在那里等。"

"不会的,"沈墨吻着她的发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然而命运总有它残酷的安排。十月初,桃花接到一项紧急任务——将一份日军布防图送到城外游击队手中。沈墨坚持要陪她一起去,尽管这意味着要穿越日军封锁线。

他们扮作一对回乡下探亲的夫妻,沈墨背着装有小提琴的匣子,桃花挎着装有药品的竹篮。布防图就藏在沈墨的琴板夹层里。起初一切顺利,他们混在逃难的人群中出了城,沿着乡间小路向西北方向走去。

黄昏时分,眼看就要到达接头地点,突然听见摩托车引擎的轰鸣。一队日军巡逻兵从岔路口拐出来,刺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分开走!"桃花猛地推开沈墨,"记得嘉陵江!"

不等沈墨反应,她已经朝相反方向跑去,边跑边喊:"太君!救命啊!我丈夫要打死我!"

日军果然被她吸引,两辆摩托车调头追去。沈墨躲在稻田里,眼睁睁看着桃花被抓住。一个日本兵用枪托砸她的后背,她踉跄着跪倒在地,却还回头朝沈墨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决绝。

"快走..."她的唇形这样说道。

沈墨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喊出声,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知道桃花是在用自己当诱饵,让他有机会完成任务。布防图关系着上千人的性命,他不能辜负她的牺牲。

当夜幕完全降临,沈墨跌跌撞撞地来到接头地点——一座废弃的砖窑。游击队员拿到情报后,承诺会设法营救桃花,但沈墨知道希望渺茫。

回苏州的路上,沈墨几次想冲进日军司令部要人,又被理智拉回。他想起了桃花说过的嘉陵江,想起了她弟弟在重庆...也许,这才是她希望他走的路。

三天后,沈墨弄到了一张去汉口的船票。临行前,他再次来到已经变成日军驻地的音乐学校,在废墟中挖出了那本《桃花谣》琴谱。扉页上,他画的桃花树和穿旗袍的少女依然清晰如初。

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苏州城墙,沈墨摸出胸前的香囊。经过这么多风雨,绸缎已经褪色,但桃花绣得依然精致。他轻声哼起《桃花谣》,恍惚间仿佛听见桃花在和声。

江水滔滔,载着他向西而去。而在某个未知的地方,也许桃花也正望着同一轮月亮,唱着同一首歌。战争可以将人分离,却无法切断那些已经扎根在心底的旋律。

沈墨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桃花,但他确信一点——只要这世上还有桃花盛开的地方,他们的故事就没有结束。

1938年的重庆,雾比往年更浓。沈墨站在嘉陵江边的礁石上,任凭冰凉的江水打湿他的布鞋。这是他抵达山城的第二十七天,也是第二十七次来江边等待。每次他都带着那本《桃花谣》琴谱,从清晨站到日暮,直到码头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才拖着僵硬的腿回到借住的小旅馆。

"桃花,你在哪里?"沈墨对着浑浊的江水低语。三个月前,他从苏州逃出后辗转汉口、宜昌,最后搭上一艘运煤船来到重庆。一路上,他见过被炸成废墟的村庄,见过浮满尸体的江面,也见过母亲抱着死婴呆坐路边的景象。每次闭上眼睛,这些画面就会与桃花的笑脸重叠在一起。

"先生,买朵花吧。"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角,手里捧着几枝野菊花。

沈墨摸了摸口袋,掏出最后几个铜板。小女孩欢天喜地地接过钱,把花塞到他手里就跑开了。野菊花散发着淡淡的苦香,沈墨突然想起桃花说过,她母亲生前最爱用野菊泡茶。

"清热解毒,"记忆中桃花的声音轻柔如风,"母亲说人生如茶,总要经历些苦涩..."

沈墨把花别在琴谱的扉页上,那里已经夹了十几朵干枯的野花——都是这些天从小贩那里买的。他固执地相信,只要坚持等待,桃花终会出现。就像她承诺的那样。

回到小旅馆,老板娘叫住他:"沈先生,有你的信。"

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笔迹。自从拒绝回上海后,父亲的信就从催促变成了责备,最后成了冰冷的经济断绝通知。沈墨把信塞进口袋,准备晚些时候再处理。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寻找桃花上。

"对了,"老板娘补充道,"今天教堂有慈善音乐会,听说有不少上海来的音乐家呢。您不是搞音乐的嘛..."

沈墨本不想去,但转念一想,音乐圈消息灵通,或许能打听到桃花弟弟林小桐的消息。他换了件干净的衬衫,带着小提琴出了门。

教堂比想象中热闹,穿长袍的传教士和西装革履的商人混杂在一起,后排还坐着不少伤兵。沈墨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心不在焉地听着台上的钢琴独奏。节目单上最后一个节目是女声独唱,演唱者署名"江雪"。

"下面有请江雪女士为我们带来《江南春》。"主持人宣布道。

一位穿蓝色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子走上台。她留着齐耳短发,身形消瘦,侧脸在烛光中显得格外苍白。沈墨起初只是随意一瞥,随即猛地坐直了身体——那个微微低头的样子,那个习惯性抿嘴的动作...

"桃花?"他几乎喊出声来。

钢琴前奏响起,女子开口唱出的却是《桃花谣》的旋律!虽然歌词被改成了歌颂江南风光的版本,但那曲子沈墨再熟悉不过,每一个音符都是从他心底流出来的。

沈墨浑身发抖,视线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台上的身影。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冲到台前。女子正弯腰致谢,抬头看见他,手中的歌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沈...沈墨?"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眼前的桃花比记忆中憔悴许多,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右脸颊上多了一道寸许长的疤痕。但她的眼睛依然清澈,只是里面盛满了沈墨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每天都在江边等你,"沈墨声音哽咽,"你说过..."

桃花突然打断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快速收拾好歌谱,"跟我来。"

她带着沈墨穿过侧门,来到教堂后面的小花园。月光下,沈墨看清她旗袍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红十字徽章。


"你在医院工作?"沈墨问。

桃花点点头:"教会医院。我从苏州...逃出来后,是修女们救了我。"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脸颊上的疤痕,"我以为你回上海了。"

"我去了嘉陵江边,每天都在等。"沈墨急切地说,"你弟弟呢?在武汉吗?"

"小桐..."桃花的声音突然哽住,"他去年在徐州会战中...牺牲了。"

沈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她冰凉的手。桃花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退后两步。

"别碰我,"她声音发抖,"我不干净..."

沈墨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圈淡色的疤痕,像是被绳索长期勒绑留下的。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日军抓住她后发生了什么?

"桃花,"他艰难地开口,"不管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我在乎!"桃花突然激动起来,"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整整三个月...我试过咬舌自尽,他们就用铁钳撬开我的嘴..."她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后来是教堂的神父用钱把我赎出来的..."

沈墨心如刀绞,想抱住她却又不敢。月光下,桃花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消散。他想起第一次在留园见到她时,那个站在桃树下羞涩微笑的姑娘,恍如隔世。

"听着,"沈墨轻声说,"明天下午三点,我还会在嘉陵江边那块礁石上等你。如果你来,我们就重新开始;如果你不来...我就每天等到日落,直到战争结束。"

桃花抬起头,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为什么?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桃花了..."

"因为我爱的从来不只是你的美丽。"沈墨从怀中掏出那本琴谱,扉页上的野菊花已经压成了标本,"我爱的,是这个会唱歌的灵魂。"

第二天,沈墨从清晨就开始等待。江水涨了又退,码头的船来了又走,直到日头西斜,桃花依然没有出现。沈墨坐在礁石上,机械地翻着琴谱。也许他太天真了,战争改变了所有人,有些伤痕永远无法愈合。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桃花穿着素白的护士服,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藤箱。

"我请了假,"她轻声说,"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吧。"

沈墨的小旅馆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和一个缺了角的洗脸架。桃花放下藤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摞泛黄的信纸。

"这些是我在...在那地方写的,"她不敢看沈墨的眼睛,"偷偷托人带出来的。我想你应该知道真相后再决定..."

沈墨接过信纸,上面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凌乱,有些地方还被水渍晕开。他一页页读下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信中描述了日军监狱的种种暴行,也记录了桃花如何凭借教会学过的几句日语争取到照顾其他女囚的机会,如何在绝境中保护了三个年轻姑娘免受侮辱...

读到最后一页时,沈墨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那是桃花写给他的诀别信,日期是她被救出的前一天:

"亲爱的沈墨,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不在人世。请不要为我悲伤,我死时心中唱着你的《桃花谣》,灵魂是自由的。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有一天你回到苏州,请在我们初遇的桃树下放一枝野菊。它不像桃花娇艳,但能在最贫瘠的山崖上绽放,正如爱能在最黑暗的角落生长..."

沈墨抬起头,发现桃花已经哭成了泪人。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轻轻捧起她的双手,吻了吻那些伤痕。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他声音坚定,"从今天起,让我陪你一起面对,好吗?"

桃花终于崩溃般扑进他怀里,积压多时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肩膀。沈墨轻抚她的后背,哼起《桃花谣》的旋律。渐渐地,桃花的啜泣平息了,她跟着哼唱起来,声音虽然沙哑,却依然甜美如初。

接下来的日子,沈墨在重庆大学找到了教小提琴的工作,桃花则继续在医院照顾伤员。每到周末,沈墨就组织音乐系的学生去医院演出。当桃花用她那受过伤的嗓子为伤兵们唱歌时,那些失去双腿的年轻人眼中会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一个春日的傍晚,沈墨兴奋地跑回他们新租的小屋:"桃花!国民政府文化部要组建抗战剧团,邀请我当音乐指导!我们要去前线为将士们演出。"

桃花正在缝补一件旧旗袍,闻言抬起头:"什么时候出发?"

"下个月。"沈墨犹豫了一下,"但前线很危险..."

"我去申请加入医疗队。"桃花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再分开。"

六月初,剧团和医疗队一起乘船沿长江东下。甲板上,沈墨和桃花并肩而立,望着两岸青山缓缓后退。沈墨新改编的《桃花谣》交响版乐谱就放在行李箱最上层,他准备在到达第一站宜昌时首演。

"等战争结束,"桃花突然说,"我们回苏州看看吧。不知道留园那株桃树还在不在..."

沈墨搂住她的肩膀:"一定在的。桃树生命力顽强,就像你一样。"

江风拂过,桃花的短发轻轻飘动,露出耳后那道伤疤。沈墨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个站在桃花树下羞涩微笑的姑娘。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命运会有如此残酷的安排,也不知道爱情能穿越怎样的黑暗。

但此刻,在滚滚东流的长江上,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不是完美无瑕的梦中情人,而是伤痕累累却依然相爱的真实灵魂。

船行至巫峡,两岸峭壁如削,云雾缭绕。桃花轻声唱起自己填词的《桃花谣》,“无论是塞北还是江南,都能看到你的模样;无论是庭院还是山丘,都会闻到你的馨香……”

沈墨用小提琴伴奏。乐声随着江风飘远,仿佛在向这片饱经战火的大地诉说:纵使山河破碎,人间仍有至情至性;纵使桃花零落,来年春风一度,又会开满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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