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务青春

去年十二月过绍兴,住在兰亭附近。不禁想起王铎那句“吾家羲之”的口头禅。传闻“吾家羲之”曾在旁边饮酒,但我没有酒量,字也没写过几个。记得弘一法师说过,做和尚念不好经是羞耻的,写不好字不要紧(大意如此)。我不是和尚,倒不用念经,讨的却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写字生涯,所以还是不免惭愧了。

十几年前,我在转塘办展览,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道人,他问我,你既不修道,也不学医,怎么写得好字?后来在乐夫雅楼偶遇他,我疑心他的虚实,于是让他给了一掌。再后来,在街上又遇见他,他说择日不如撞日,要到我家坐会儿。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临走,我说,我写得最满意的作品是一件《心经》,送你。他遂收起告辞了。不久他去世了。

为何会想起他?大概是因为他是一位有意思的故人。

我不大喜欢雅集,但倒喜欢席间看人微熏之时,大放厥词直陈我不懂写字的,只有那时候,人物才生动起来。我也见过假醉而臧否当代的,忽觑见邻席似有熟面,立刻“调转马头”遁去,这就不是好汉。

王家有一位祖宗,叫作王子猷,造访吴中士大夫家看竹,独不顾主人,于竹下讽啸良久,兴尽欲归。主人命仆从闭门勉强留客,子猷便觉得主人也值得一会了。这些故实,不知当日情景果真如何,也许只刘季伯狡狯勾勒得如此。何止这样,即便《水浒传》第七回里,被鲁智深打服的三二十个泼皮,次日“凑些钱物,买了十瓶酒,牵了一个猪,来请智深”,后来接连与他吃喝,这时也变得有味。不久,智深寻思道:“每日吃他们酒食多矣,洒家今日也安排些还席。”后来的章回里面再没有写这些泼皮,因为泼皮的行动,毕竟很难预料。可是这样掐去尾巴地写,就留下了爽气的一节。

这些个人物,在故事里面,不粘不滞,他们没有寒伧气、酸气。可是人毕竟活在拉扯牵连中间,这要像戏台上一样亮着鞋底潇洒走道,恐怕连全身也不可得。但所可贵者,毕竟在于有此偶然的摆落,或者尽可以说,百万之中有放诞者二三人,世间也需有容他的雅量。靠近故纸堆的人,亦当存几分这样的幻想。写字画画的人,更加须有几分不通世故,才能搞得下去。

履道堂说,作品可能需要前言。我本想作一篇千字文,然而搜尽枯肠亦不可得。敷衍凑数,不知何言。孩子在客厅念诗,“……桃李务青春,谁能贳白日……”,三月多好,何况已近暮春,陌间野草花也快落了吧。

三月 王唯山

图文来源:履道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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