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惊喜总藏在街巷深处。我在海南陵水黎族自治县采风,本是为记录疍家渔歌,却在码头边遇见了那碗让舌尖震颤的酸粉。当海风卷着椰香掠过竹帘,那碗红白相间的酸辣汤汁,仿佛专为消解暑气而来,连相机镜头都染上了馋意。


陵水酸粉 视觉中国 图

陵水酸粉的粉,不同于普通河粉的软糯,它带着发酵后的微酸筋骨。据传,最初的陵水酸粉起源于清末安马村一位胡姓男子之手,他将发酵大米制成米粉,赋予其独特酸香。如今,制作工艺虽已部分机械化,但传统手工粉仍备受推崇——清晨头茬新米经山泉浸泡三日,待米香透出果酸,再以石磨碾成米浆,蒸汽缭绕中米浆化作晶莹粉条,在竹匾上晾成弯月弧度。这样的粉条入口弹牙带脆,似咬碎一汪清泉。

老码头的阿婆是做酸粉的好手。她的摊位支在百年古榕树下,竹筐里码着薄如蝉翼的牛肉干、琥珀色的沙虫干,炸得金黄的花生与翠绿的香菜相映成趣。阿婆舀起一勺猪骨螺汤,汤色乳白如琼浆,酸中透着螺肉鲜甜。她跟我说:“这汤头啊,得精心熬够三个时辰,让海风把那股子鲜味全都吸进去才行。”

那日我蹲在摊位前,看阿婆行云流水地调配料:酸粉打底,铺牛肉干、沙虫干,撒花生、香菜,最后浇上一勺黄灯笼椒酱。红亮汤汁在碗中绽开,酸味如海浪扑面而来。阿婆递来一双竹柄尚带微温的筷子,热情说道:“小哥,快尝尝,这沙虫干可是我家阿公赶海辛苦捡来的,足足晒了七七四十九天呢。”

夹起一筷酸粉,粉条裹着汤汁在齿间跳舞,沙虫干的脆嫩与牛肉干的柔韧交织,花生的香脆与香菜的清爽点睛。最妙的是那勺黄灯笼椒酱,辣得人额头冒汗,却又停不下筷子。

汪曾祺先生曾言,“将生活嚼得有滋有味,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靠的不只是嘴巴,还要有一颗浸透人间烟火的心”。陵水酸粉的烟火气,藏在阿婆布满老茧的手掌里,在椰壳碗碰撞的叮当声中,在每个清晨码头的渔火里。若先生尝过这酸辣交织的滋味,定会在《四方食事》里添上一笔。

陵水酸粉的配料堪称一绝。沙虫干需经烈日暴晒四十九日,方能成就酥脆口感;牛肉干选用陵水小黄牛后腿肉,经岁月风干方显柔韧;鱼饼由当地海鱼捣碎制成,鲜味浓郁。而灵魂调料非黄灯笼椒莫属,这种辣椒辣得纯粹,辣得热烈,恰似陵水人豪爽大气的脾性。这碗酸粉,已然成为陵水人心中割舍不下的味觉乡愁。

离岛那日,我再度来到阿婆的摊位。古榕树依旧华盖如云,竹匾里的酸粉泛着珍珠光泽。阿婆往我手里塞了包晒干的沙虫干:“带回去煮汤,想家了就闻闻海的味道。”

咸涩的海风掠过舌尖,我忽然懂得,这碗酸粉最珍贵的配料,是老匠人的心意,是时光沉淀的乡愁。正如陵水人所说:“无粉不成席”,这碗酸粉里,藏着渔家人的智慧、海风的馈赠,更承载着游子对故土的眷恋。

我后来再没去过陵水,但常常想到陵水,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一幅画面:当夜幕缓缓降临,陵水的街头巷尾,酸粉摊的暖黄灯光渐次亮起,如繁星点点洒落人间。食客们或蹲或坐,无一不捧着海碗,尽情大快朵颐,那浓郁的鲜香之气,在朦胧暮色中肆意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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