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26日,深圳市住建局发布《关于规范城市更新实施工作的若干意见》,正式提出“建立房票制度”。这一政策随即引发热议:有人将其与计划经济时代的“粮票”类比,认为这是行政手段对市场化的干预;也有人认为,房票是破解城市更新难题的创新工具。当深圳成为最后一个探索房票制度的一线城市时,这场争论的背后,折射出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深层矛盾。
房票并非新鲜事物。早在2022年,郑州、南京等城市已开始尝试将其作为拆迁安置的补充手段。其核心逻辑是:将被征收人的补偿权益转化为一张“有价票据”,持票人可在政府指定的“房源超市”中选购商品房,开发商凭房票向政府兑现资金。
但在深圳,房票的定位有所不同。根据政策文件,深圳的房票制度并非单纯为楼市去库存,而是聚焦于破解城中村改造的“死结”。数据显示,深圳城中村建成区面积约300平方公里,容纳了超1000万人口,其中大部分是租金敏感的“深漂”青年。传统的“拆一补一”模式因补偿标准过高、周期过长,已导致大量旧改项目停滞。而房票通过将安置权益货币化,既避免回迁房建设滞后引发的纠纷,又能引导资金定向流入楼市,缓解开发商资金压力。
深圳并非孤例。广州早在2024年1月便出台房票安置方案,首张房票在荔湾区石围塘旧城项目中发放;北京通州区、上海金山区也相继试点,后者甚至对选择房票的拆迁户给予7%的购房奖励。四大一线城市的共同选择,暴露出一个现实:在高土地财政依赖度与存量更新压力的夹击下,传统拆迁模式已难以为继。
以深圳为例,截至2024年底,全市累计拆除重建类城市更新项目达1048个,但近20个项目因补偿争议沦为“僵尸工程”。新政策允许签约率达95%的项目绕过“钉子户”调整拆除范围,同时严控新增商业面积、优化容积率限制。这些措施与房票制度形成组合拳,目标直指“深圳速度”的回归。
反对声浪集中在两点。其一,房票被质疑为变相“计划调控”。搜狐网一篇评论尖锐指出:“房票若可流通,等同于地方政府绕过金融监管发行货币;若不可流通,则可能沦为无法兑现的‘白条’。” 这种担忧不无道理——郑州在房票政策实施4个月后,核发房票金额已达150亿元,但部分持票人反映可选房源少、价格虚高,最终被迫接受低于市场价的折现。
其二,补偿标准争议。深圳居民对实物安置的偏好根深蒂固,而房票的实际购买力取决于政府划定的“房源池”。广东省住房政策研究中心李宇嘉指出:“若补偿标准降低,或房源适配性不足,房票可能引发新的矛盾。” 毕竟,当拆迁户手握房票却买不到心仪住房时,政策的公平性将遭受考验。
面对争议,深圳的应对策略显现出独特考量。与北京、上海侧重去库存不同,深圳将房票嵌入城市更新的系统性改革:通过税收优惠、融资监管、容积率调整等配套措施,试图在政府、开发商、居民间重建利益平衡。例如,允许城中村项目突破现状容积率不低于2.5的限制,实质是为高密度改造腾出空间;而“房源超市”的建立,则试图通过市场化机制提升房票的灵活性。
更深层的逻辑在于土地资源的再分配。深圳建设用地开发强度已达50%,远超国际警戒线30%。通过房票引导拆迁户购买存量商品房,可减少安置房建设对土地的占用,将稀缺空间留给产业升级与公共服务。这种“以时间换空间”的策略,或许正是超大城市可持续发展的必选项。
房票制度本身并无原罪。计划经济时代的粮票是为应对物资短缺,而今天的房票则是存量发展时代的治理工具。与其争论是否“开倒车”,不如关注政策落地的细节:房票的流通范围能否扩大?补偿标准如何动态调整?房源信息是否透明?这些问题才是决定房票成败的关键。
深圳的探索刚刚开始。若房票能真正实现“多元安置”而非“变相缩水”,或许将为全国超大城市更新提供一条新路径。毕竟,衡量制度进步的标准,从不是名称的复古与否,而是能否在效率与公平间找到最大公约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