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辉,你这是去哪了?这么大的雪天!"母亲看到我背着一个麻袋,喘着粗气站在门口,满是惊讶。
"娘,我...我去大舅家了。"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去大舅家?"母亲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我借了些粮食回来。"我把麻袋放在地上,袋口松动,露出里面的粮食。
母亲伸手去整理袋口,却突然停住了动作,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袋子,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01
那是1986年的冬天,北方的一个小村庄迎来了三十年不遇的严寒。
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村里的小路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出门一脚踩下去,雪没过了小腿。
我们家住在村子最北边,一间三间房的土坯房,屋顶上的雪压得瓦片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那年我十六岁,正是读高中的年纪,但因为家里困难,我早早地辍学回家帮衬家务。
父亲在我十二岁那年的一场工伤中,失去了右腿行动能力,只能靠着一根拐杖在院子里缓慢移动。
母亲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但即使她再能干,也难以支撑起一家六口的生活。
弟弟才十岁,妹妹八岁,两个人正在上小学,每天来回四里路,风雪天也不能停课。
还有年迈的奶奶,已经七十多岁,常年卧病在床,需要人照料。
那个冬天特别难熬,不仅天气异常寒冷,我们家的粮食也快见底了。
记得那天早上,我起床后看到母亲正在粮缸前发呆,缸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玉米面。
"娘,还有多少粮食?"我轻声问道。
母亲被我的声音惊醒,勉强笑了笑:"够吃几天呢,你别担心。"
但我从她疲惫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深的忧虑。
那天晚上,我听见母亲在厨房里小声啜泣的声音。
我悄悄起床,透过门缝看到母亲坐在昏暗的油灯下,手里拿着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父亲曾经的手表。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一个决定:去大舅家借些粮食。
大舅是母亲的哥哥,在村子另一头当小队长,家境比我们好些。
我记得小时候,大舅经常来我们家,总是会带给我各种小玩具和糖果。
那时候,母亲和大舅关系很好,他们常常坐在一起说笑,有说不完的话。
但在我七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那一年,村里进行土地调整,实行农田责任制改革。
作为小队长,大舅负责主持土地分配工作。
依照政策,要按人口和劳动力合理分配,且尽量照顾到每家每户。
大舅的家分到了村东的一块肥沃水浇地,而我们家却只分到了村北的一片贫瘠旱地。
母亲觉得大舅作为队长,应该照顾自家亲人,给我们家分配更好的地块。
但大舅坚持公事公办,不能优亲厚友,说这是上面的政策规定。
村里人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大舅铁面无私是好干部,也有人说他太不近人情。
争执最激烈的那天,母亲当着全村人的面指责大舅忘恩负义,大舅则回怼母亲不懂规矩。
两人的争吵最终上升到了人格攻击,说出了许多伤人的话。
从那以后,母亲和大舅就再也不来往了,连村里有红白喜事也是互相回避。
这场冷战持续了将近十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的恩怨早已模糊,但两人的倔脾气却始终不肯低头。
但现在,为了家里的生计,我不得不去找大舅。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计划,只在第三天清晨,趁着全家人还没起床,悄悄出了门。
02
那天的天气格外恶劣,北风呼啸,雪花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我穿着父亲的旧棉袄,脚上是一双勉强能穿的破胶鞋,每走一步都有冰凉的雪水渗进来。
从我们家到大舅家,平时只需要半个小时,但那天的积雪让我走了将近两个小时。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村头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为我壮胆。
我的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但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火:我必须为家里带回粮食。
终于,我看到了大舅家那座青砖瓦房,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在灰白的天空中格外醒目。
我在门口站了好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我们家和大舅家这么多年没有来往。
最后,我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大舅,他一见到我,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沉了下来:"是小辉啊,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站在门口,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大舅,我...我是来......"
大舅看了看我身后的雪地上一长串脚印,然后退后一步:"进来吧,外面冷。"
大舅家的屋里暖和多了,土炕上烧得热乎乎的,墙角的火盆里炭火正旺。
大舅叫来大舅妈,让她给我倒了一碗热水。
"你长高了不少。"大舅打量着我,语气中有一丝怀念。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舅似乎也有些局促,我们之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你娘她......"大舅欲言又止,显然是想问母亲的情况。
我喝了口热水,感觉身体终于有了一点温度:"娘她挺好的,就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借粮食,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太困难了。
大舅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家里是不是遇到困难了?"
我点点头,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家里的粮食不多了,我想来借点......等春天了,我一定还。"
大舅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转身走到一个角落,背对着我站了好一会儿。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等一下,我去给你准备些粮食。"
大舅走出屋子,不知去了哪里,大舅妈则继续坐在那里,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你娘这些年还好吗?"大舅妈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说:"还行吧,就是辛苦。"
大舅妈叹了口气:"你娘是个要强的人,有困难也不肯开口。"
正说着,大舅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麻袋:"这有半袋玉米面,应该够你们家吃一阵子了。"
我站起来,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大舅,谢谢您,等春天了我一定......"
大舅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不用了,这点粮食算不了什么。"
他的语气平淡,但眼神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大舅把麻袋放在我手中,然后又叮嘱道:"回去路上小心点,这袋子别乱翻,回去让你娘处理。"
我点点头,背起麻袋,感觉沉甸甸的,但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临走前,大舅又说了一句让我费解的话:"告诉你娘,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地是国家的,人却是自家的。"
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是机械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风雪中。
03
回家的路上,风似乎比来时更大了,雪花打在脸上像无数小刀刮过。
但我的心却是热的,因为我知道,家里至少有了熬过这个冬天的希望。
背着粮食走在雪地里,我的脚步虽然沉重,却格外坚定。
我想起大舅提到的那句"地是国家的,人却是自家的",隐约明白了什么。
那场因土地分配而起的争执,曾经让两个亲人成为陌路,但在生活的艰难面前,那些恩怨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雪地里的路很难走,我几次差点滑倒,但都死死抓住了麻袋,生怕洒出一点粮食。
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我回到了家门口。
推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母亲正坐在灯下缝补衣服,看见我进来,她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惊喜。
"小辉,你这是去哪了?这么大的雪天!"母亲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来。
我把麻袋放在地上,喘着粗气:"娘,我...我去大舅家了。"
听到"大舅"两个字,母亲的脸色立刻变了,她的手微微颤抖:"你去大舅家干什么?"
"我借了些粮食回来。"我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角的老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你怎么能......"母亲的声音哽咽了,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我急忙解释:"娘,我看到粮缸快空了,又听见你昨晚在哭,我就......"
母亲的眼圈红了:"傻孩子,我们家不缺那点粮食,我是怕......怕......"
她没有说完,只是叹了口气,弯腰查看那袋粮食。
这时,父亲也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什么声音这么大?谁来了?"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解开了麻袋的口子,准备看看里面的粮食。
就在这一刻,母亲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她的双手像被冻住一般,一动不动地停在袋口。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袋子里的东西,表情从惊讶逐渐变成了震惊。
"怎么了?"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顿时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