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爸,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表哥他..."我话没说完,看到父亲那张布满尘土和汗水的脸,以及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就明白了一切。
那是1989年的夏天,河北农村的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着,仿佛也在为这炎热的天气抱怨。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麦秸的气息,村子里的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泥地里追逐打闹。
我叫周明福,是村里少有的高考生。
重读一年后,我终于收到了省城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我从邮递员手中接过那封薄薄的信件时,手都在发抖。
我一路小跑着回家,远远地就看见爹在田里锄地,弓着腰,汗水滴在黄土地上。
"爹!爹!我考上了!省城师范!"我挥舞着通知书,像个孩子一样喊着。
爹直起腰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好啊,好啊!咱家终于要出个大学生了!"
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唯独高兴不起来的是那三百块钱的学费,对于我们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我爹周长安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黄土地。
他的手掌上全是老茧,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干净的泥土,就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
我娘身体不好,常年被风湿病折磨得起不了床。
每到阴雨天,她的关节就疼得直抽搐,却从不喊一声苦。
家里的墙角已经开始剥落,露出了里面的土坯,屋顶在下雨天也会漏水,我们就搬来盆子接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一曲贫穷的交响乐。
家里一年到头赚不到六百块钱,哪来的三百块给我上学?
那天晚上,我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张期盼已久的录取通知书。
我偷偷地抹眼泪,心想这么多年的苦读,难道最后还是要被钱给难住吗?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露头,我就听见爹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福子,咱老周家就这一根独苗,说啥也得让你上这大学。"爹一咬牙一跺脚,决定去县城找在供销社当会计的表哥借钱。
他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是他最正式的衣服了,平时只有年三十才舍得穿的。
那天一早,娘从枕头底下摸出两个鸡蛋,小心翼翼地塞进爹的衣兜里:"老周,这两个鸡蛋给你表哥带去,人家城里人条件好,咱不能空手去。"
那两个鸡蛋是娘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本来是想给我补身体的。
爹点点头,揣着全家人的希望,踏上了二十里山路。
我送他到村口,看着他那瘦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站在那里,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家。
那一天格外漫长,我帮娘洗衣服、喂猪、劈柴,做了一大堆活儿,可还是止不住地往村口张望。
"娘,您说表哥会借钱给咱们吗?"我忍不住问。
娘叹了口气:"你表哥也不容易,城里人花钱地方多,日子也紧巴巴的。"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不知为什么,爹提前回来了。
太阳还老高的,他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
他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一只蚂蚁。
我倒了碗水递给他,他接过去却没喝,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摩挲着碗边。
院子里的老槐树投下一片阴凉,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福子啊,你表哥他...单位拖欠工资,手头也紧,实在是...唉!"爹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没事,爹,我再等一年就是。"我故作轻松地说,可心里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等一年?再等一年,又能咋样?"爹猛地站起来,声音有些发抖,"咱们老周家的孩子,就这么没出息吗?"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爹流泪。
他的泪不是哗啦啦地流,而是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砸在那布满老茧的手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长大了,也感觉自己是多么的无力。
夜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蛐蛐儿的叫声。
我坐在堂屋的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突然,我听见爹娘在里屋小声说话。
"老周,要不...咱把那头老母猪卖了吧?"娘的声音有些迟疑。
"那头猪能值几个钱?卖了也不够。"爹叹了口气。
"要不...我去恒昌叔家借点?他家去年修房子,咱家不是帮了忙吗?"
"人家那是盖房子,大事,咱这是让孩子上学,不一样。"
"这咋不一样了?咱家就这一根独苗,不比盖房子还重要?"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爹又说:"明天我去找村里的人问问,看有没有啥短工可打,多干点活,省点钱,熬过这一关。"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心想,或许我真的不应该上这个大学,给家里添这么大的负担。
第二天一大早,村支书李大山上门了。
李支书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平日里没少帮衬我家。
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说话总是中气十足。
"长安啊,上头刚下文件,说是有个'贫困生助学专项资金',正好福子可以申请。"李支书笑眯眯地说,"福子,你跟我去大队部填个表。"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去了。
没听说过什么"专项资金"啊,我心里打鼓。
刚到大队部,就看见几个村里的老人正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看到我进来,立马噤声。
他们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
大队部的土墙上贴着几张已经发黄的标语,桌上摆着一个旧收音机,正播放着天气预报。
李支书递给我一张表格:"填了这个,过两天结果就出来了。放心,这事板上钉钉,你安心准备行李就成。"
我看着那张简陋的表格,上面连个红头文件都没有,心里更加狐疑了。
回家的路上,我碰见了放牛的刘二爷。
他牵着一头老黄牛,慢悠悠地走在乡间小路上。
"福子啊,听说你考上大学了?"刘二爷远远地就喊道。
"是啊,刘二爷,省城师范。"我走近了回答。
"好啊好啊,咱村终于要出个大学生了。"刘二爷拍着我的肩膀,眼睛里闪着亮光,"你爹娘不容易啊,你可得好好学。"
我点点头,心里却苦涩得很。
没钱上学,考上又有啥用?
"刘二爷,您知道村里有什么'贫困生助学专项资金'吗?"我忍不住问道。
刘二爷愣了一下,然后干笑两声:"哎呀,这个...这个我老头子哪知道这些?李支书说有就有呗!"
他说完,匆匆赶着牛走了,背影看起来有些慌乱。
村口的老槐树下,卖豆腐的王婶正在摆摊。
她的豆腐白嫩嫩的,上面还带着水珠,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福子啊,来块豆腐不?新鲜的!"她热情地招呼我。
我摇摇头:"王婶,家里没钱了。"
王婶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谁问你要钱了?拿去!给你娘补补身子!"
她切了一大块豆腐,用荷叶包好,塞进我手里。
"王婶,我..."我想推辞,可王婶已经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回到家,我把这事告诉了爹娘。
爹皱着眉头:"啥专项资金?没听说过啊。"
娘却眼睛一亮:"可能是真的呢?咱福子这么争气,上面肯定会照顾的!"
我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不忍心说出自己的怀疑。
那天晚上,我正在油灯下收拾书本,打算明天去镇上卖了换点钱。
这些书陪伴了我好几年,有些已经翻得起了毛边,可对我来说,每一本都是珍宝。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我推开门一看,差点没认出眼前的景象——院子里站满了人!
李支书、理发匠老张、卖豆腐的王婶、教书的马老师、放牛的刘二爷...几乎村里所有的乡亲都来了,每人手里都拿着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月光下,他们朴实的脸上带着笑容,眼睛亮亮的。
"福子,专项资金批下来了!"李支书大声宣布,脸上笑出了褶子。
乡亲们纷纷上前,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我。
我打开一看,全是钱!有的是五块、有的是十块,甚至还有一块、两块的。
那些皱巴巴的票子上,有的还带着汗渍和泥土的气息。
"这...这不可能是什么专项资金..."我猛然明白过来,看着乡亲们质朴的脸庞,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记得王婶手上的老茧,是常年做豆腐留下的;老张那双剪刀功夫好,可一天下来也赚不了几个钱;马老师的工资本就不高,家里还有个上高中的儿子...
"不行,这钱我不能要,你们自己也不容易..."我哽咽着说。
话没说完,一个响亮的声音打断了我:"谁说是给你的了?这是借你的!"
人群分开,走出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李老汉。
这老汉和我家因为一块地的事情闹了好几年的矛盾,平时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像是干涸的河床,眼睛却亮得出奇。
"小子,别自作多情。你不是说要当老师吗?我那孙子还等着你教书呢!这是预付的学费,将来得连本带利地还回来!"李老汉把三十块钱塞进我手里,那手上的老茧比我爹的还要厚实。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对对,这是借你的,不是给你的!"乡亲们纷纷附和,脸上都带着坚定的表情。
卖豆腐的王婶挤上前来:"福子啊,记得你小时候,没少偷我家的豆腐吃。这二十块钱,就当你欠我的豆腐钱!"
我脸一红,想起小时候确实没少趁王婶不注意,偷着吃她的豆腐渣。
"我这五十块,是你以后教我孙女的学费!"马老师笑着说,他那双布满粉笔灰的手把钱递给我。
"我这四十块,是借你的。你记得回来还我,我还等着看你穿大学生衣服呢!"放牛的刘二爷抹了抹眼角。
理发匠老张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三十块,我攒了半年的。你小子头发长得太快,以后的理发钱,先预支给你了!"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爹站在屋檐下,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娘靠在门框上,默默地哭。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些并不富裕却伸出援手的乡亲们,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看似贫瘠的村庄里,藏着最富足的心灵。
李支书最后走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是三百二十块,刚好够你的学费和路费。福子啊,你记住,这不是施舍,是全村人对你的期望。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学成归来,报答乡亲们!"
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睡。
躺在土炕上,回想着院子里的情景,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从没想过,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里,竟然有这么深厚的人情味。
爹也睡不着,我听见他在院子里踱步,时不时地叹气。
"爹,您进来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我喊道。
爹走进来,坐在炕沿上,点上一支旱烟:"福子,你知道吗?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今天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人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接着说:"以前我总觉得咱家穷,没出息。可今天我才发现,咱虽然没钱,但有这么多乡亲帮衬,比啥都强。你一定要争口气,不能辜负了大伙儿的期望!"
我郑重地点点头:"爹,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学成归来,报答乡亲们的恩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准备上大学的东西。
我没有像样的行李箱,娘就把她陪嫁的那个木箱子翻出来,擦得锃亮,说是给我装书用。
爹去集市上买了一件新衬衫和一双布鞋,说是让我体面地去上学。
村里人知道我要走了,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跑,这个送个鸡蛋,那个送碗面条,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临行前一晚,我和爹娘坐在院子里乘凉。
天上的星星格外明亮,像是在为我送行。
"福子,到了城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娘絮絮叨叨地说,手里不停地缝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了她偷偷攒下的十块钱。
"你娘说得对,城里人多,你要处处留心。"爹也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学习上有啥不懂的,就问老师,别不好意思。"
我点点头,心里又酸又甜。
"爹,娘,您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们失望的。"
九月初的一天,我背着装满乡亲们心意的行囊,踏上了通往省城的绿皮火车。
站台上,全村的人都来送我。
李支书、王婶、刘二爷、马老师...他们站在那里,朴实的脸上带着期待和不舍。
甚至连平日里不爱说话的李老汉也来了,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却一直目送着火车离开。
我透过车窗,看着他们朴实的笑脸和粗糙的手,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学有所成,不让乡亲们失望。
火车缓缓启动,我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然能看到爹娘在站台上不停地挥手。
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远方。
大学的生活和村里完全不同。
刚开始,我有些不适应,特别是看到周围的同学穿着漂亮的衣服,用着新鲜的东西,我不禁有些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