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爸,你当年为什么非要我娶兰子,不让我跟李芳在一起?」
父亲放下筷子,看着我,笑了笑说:「闺女,把热水瓶拿来,给你爸倒杯水。」
那是九二年的春天,刚刚入了暖。
我在厂门口碰见了李芳。
她大学还没毕业,穿着藏青色的风衣,头发扎成马尾,站在那儿等她表姐。
油漆脱落的厂门在春风中显得格外陈旧,衬得她如同一朵误入尘世的花。
那会儿我刚从军队转业到国棉三厂当了个技术员,二十六岁,有份稳定工作,在单位里算个香饽饽。
退伍军人加上技术员的双重身份,让不少姑娘的妈妈都悄悄打听过我的情况。
我们俩搭上了话,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说话声音轻轻的,跟我们厂里那些姑娘不一样。
「你好,请问三纺厂怎么走?」她问我,眼神清澈得像山泉。
「我送你过去吧,顺路。」我脱口而出,其实根本不顺路。
就这样,我们走了一段路,知道了彼此的名字。
李芳,师范大学中文系大三学生,说话时总带着一种书卷气。
路过小卖部,我买了两根冰棍,她接过时微微低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回到家,满脑子都是她说话的声音。
我爸是老棉纺厂的机修工,常年和机器打交道,练就了一双粗糙有力的手。
他正在院子里修自行车,那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交通工具。
他手上全是机油,摁了摁鼻子,留下个黑印子。
我乐了:「爸,你这是要扮京剧呢?」
「去你的!」他笑骂道,「今天这么高兴,碰见什么好事了?」
「没啥。」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回想着李芳的笑容。
「骗谁呢?我看你小子眼睛都冒光了。」老爸手上的动作没停,却早看穿了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偷偷去了大学几次,和李芳熟络起来。
「周明哥,你说人应该怎么活着才有意义?」
有一回,我俩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春风拂过江面,泛起细细的波纹。
她突然问我这么深奥的问题。
我那时候哪想过这些?
就知道好好干活,多挣钱,照顾老爸。
可我不能这么说啊,多没面子?
我憋了半天才说:「活着嘛,就得有追求。」
这话我是从电影里学来的,觉得挺有水平。
李芳点点头:「我觉得也是。我毕业想考研,再争取出国深造。现在国门开放了,机会多着呢。」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仿佛已经看到了远方的世界。
我看她眼睛亮亮的,心里一动,这姑娘见识不一般哪。
「听说国外的大学图书馆,能有几百万册藏书,想想就觉得神奇!」她兴奋地说。
我只能点头附和,心里却第一次感到有些距离。
几百万册书?我这辈子大概连一千本都读不完吧。
但这丝距离感很快就被她的笑容冲散了。
「明哥,你转业来这边,还习惯吗?」她问我。
「还成吧,就是想念战友们。」我说着军营里的故事,她认真地听着,眼里满是崇拜。
那种被人欣赏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多讲了几个自己当年如何英勇的故事,夸张得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回到家,老爸看了我一眼:「又见那个大学生了?」
「爸,你咋啥都知道?」我惊讶地问。
「你傻小子,镇上就这么大点地方,你在校门口站半天,多少人看见了?」老爸搓着手上的茧子,「人家什么条件,咱家什么条件,你自己掂量掂量。」
「爸,你这思想也太老套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个?」我不服气地说。
老爸说:「我懂个屁!我就是个老工人,哪见过什么世面?可我就知道,找对象得找能过日子的,大学生多金贵啊,你能给人家啥?」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反驳。
「你王叔家闺女兰子,高中毕业,在乡镇企业干得不错,那才是过日子的人!」老爸继续说道。
我心里直犯嘀咕,王兰子?
就是那个说话大嗓门,笑起来有个小酒窝,老爱穿一身蓝布衣服的姑娘?
小时候没少和她一块儿疯,后来她去了县里读高中,就少见面了。
我跟李芳谈了几个月朦胧恋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哪听得进这些话?
「爸,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梗着脑袋说。
老爸叹口气:「儿啊,你听我一回。这不是古董脑袋,是过来人的经验。你现在满脑子浪漫,可日子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那么容易?」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他和我妈当年的故事,我妈早年走得早,留下我们爷俩相依为命。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只想着明天去见李芳。
那阵子我跟李芳处得热火朝天。
她带我去学校图书馆,我从没见过那么多书。
密密麻麻的书架一排排延伸到走廊尽头,空气中弥漫着纸墨的香气。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几本书,递给我:「明哥,你看看这些,挺有意思的。」
我翻开一本《世界名著导读》,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我头晕。
但我不敢说出来,只能假装认真阅读,时不时地点点头,装出一副懂行的样子。
她给我讲外面的世界,讲改革开放的机遇。
「听说深圳那边,现在到处是机会,很多人一夜暴富呢!」她兴奋地说。
「是啊,我有个战友就去了那边,听说买了彩电洗衣机,还寄回来一个随身听呢!」我附和道。
我呢,就给她买些小零食,偶尔请她吃顿饭。
她最喜欢吃冰激凌,每次吃得小嘴巴四周都是,像个孩子。
我当时以为,这就是爱情。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她忙着上课,准备毕业论文;我忙着在厂里干活,偶尔跟战友聚会喝酒。
谁成想天有不测风云。
九三年厂里改制,我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
那天,车间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递给我一份文件:「小周啊,这是上面的决定,咱们厂要精简人员...」
我拿着那份纸,只觉得天旋地转。
手里的纸仿佛千斤重,上面冰冷的文字宣告了我"铁饭碗"的破碎。
那天回家,我像霜打的茄子,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老爸看我一眼就明白了,默默地给我盛了碗面,放了个荷包蛋。
黄澄澄的蛋黄躺在面条上,像个讽刺的笑脸。
我们爷俩无言地吃着,屋里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明子,日子总得过下去。」老爸最后说,「听说王叔家那姑娘办了个小服装厂,挺有生意头脑的,要不...」
「爸!您就别操心这事了!」我打断他,「我跟李芳好着呢,她支持我重新考学。」
李芳确实鼓励我去考大专,她说:「明哥,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的!」
她帮我借了一堆复习资料,我抱着那一摞书,心里既感动又忐忑。
可现实哪有那么简单?
我复习了两个月,连续考了三所大专都没考上。
每天早起晚睡,头悬梁锥刺股都没用。
那些书本上的知识,对我来说就像天书一样。
我坐在简陋的房间里,台灯下密密麻麻的试卷上全是红叉,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
李芳毕业了,在一家外资企业实习,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忙着适应新工作,忙着参加各种培训,忙着和同事应酬。
我呢,每天在家看复习资料,偶尔出去找找工作,但都石沉大海。
有一回我去找她,她在单位附近的咖啡馆等我。
我一眼就看见她坐在窗边,穿着光鲜的套装,对面坐着几个衣着考究的同事,说说笑笑。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那么耀眼,那么格格不入。
我站在路灯下,穿着褪色的夹克,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我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背景音乐是我从没听过的外文歌。
她看见我,有点惊讶,匆忙和同事道别,走到我身边。
「明哥,你...还是先找份工作吧。」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心里发慌,「我爸妈说...」
她没说完,但我懂了。
她家里不同意她和一个没工作的下岗工人谈恋爱。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不是在饭店,而是买了两瓶二锅头蹲在小卖部门口。
老板也是个下岗工人,看我一个人闷闷不乐,也陪着喝了几杯。
「唉,都一样,都一样。前几天我那表弟,对象也跑了,说是嫌他没出息。这年头,没钱没本事,连个对象都留不住。」他叹着气说。
我点点头,心里苦涩。
喝完酒,醉醺醺地往家走,结果在胡同口碰上了王兰子。
她正从村里回来,手上提着一袋子什么东西。
「周明?」她认出了我,「咋喝成这样?走,我送你回去。」
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脸庞有些模糊,但眼睛里的关切却那么清晰。
我糊里糊涂地跟着她,一路走一路说胡话。
「我告诉你啊,兰子,我这人没出息,考不上学,找不到好工作,连对象都要黄了...」我撞了下电线杆,疼得直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