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开峻
曙色刚白,石板路上的玻璃幕墙已映出人影憧憧。街角一隅的早餐店已然热闹了,蒸笼揭盖时腾起的水雾,原是晨光在揉搓云絮,将隔夜的寒露都酿成了醪糟的甜香。油锅里滚着的哪里是面胚,分明是日子在热油里翻出金边,竹笊篱一捞便网住了半城烟火。这般光景,恰似海德格尔笔尖漏下的晨露,在长江路菜场的秤盘上碎成万千晶亮。
人间烟火也是吃吃喝喝
巷子入口处,缝纫机"哒哒"声里藏着不屈的晨昏。王阿婆的顶针在布纹间游走,银亮轨迹织就的不仅是裤脚褶边,倒像是给岁月打着密匝匝的补丁。隔壁活禽摊的刀声与抖音提示音此起彼伏,剁骨声"咚咚"应和着"老铁双击"的吆喝,倒比戏台上的锣鼓更见精神。新开蛋糕坊的霓虹映在“铺面装修”的告示上,蓝光裹着铜绿,又在水泥墙上洇出水墨般的旧时光。
张老汉的铜勺在晨雾中画了好些年的弧线。校门口的豆腐脑小吃摊总是勾住馋嘴的小丫头、小男孩。钢镚敲碗的脆响掩盖了上课铃声。如今绿莹莹的付款码悬在搪瓷碗沿,宣示着老汉也与时俱进了。这老汉舀豆腐脑时总爱念叨:“好滋味哉,祖传的秘方。”学生们笑他迂,却不知那铜勺起落间,早把斗转星移都盛进了白瓷碗。
人间烟火也是路边美食
暮色漫上来时,红漆 “拆”字显得很温暖。三楼李婶的辣白菜滴着琥珀色的汁水,慢悠悠的日子就是这么滴滴答答的。穿真丝睡裙的姑娘在桥洞下起舞,手机屏幕开出的玫瑰,屏幕里的和现实中的人脸不大一样呢。东门茶肆的老掌柜,总说炭火煨着的铁观音,须得就着街坊的家长里短喝,方能品出岩韵里的市井三味。
统计局那就业率0.7%的涨幅,在老周烧烤架上化作孜然星火。失业会计小王的糖画金丝缠住直播间点赞数,竟比往昔账本里的数字更烫手。穿西装的房产中介小青年蹲在马路牙子啃煎饼,葱花沾领带像别着枚草长莺飞的勋章。他说CBD玻璃幕墙映不出这般活色生香,倒是油渍渍的牛皮纸,裹得住整条街的有滋有味。
人间烟火也是说走就走的一场旅行
人间烟火原是肉身与光阴的对酌。当电子语音播报传出“到账4.5元”时候,某扇窗飘出腊肉熏制的沉香。穿汉服的姑娘掠过青椒摊,翠玉镯碰响佩环的刹那,光鲜亮丽的慵懒心终究输给一日三餐的美食诱惑。千年市声不是翡翠坠子,是充满油烟和叫卖的日常。先民藏在《诗经》里的好好生活的密码,在扫码声中化作新的击壤歌。
暮色渐浓时,整条街便成了流动的霓虹过场。那些被光纤抽成丝的情谊,又在共享单车的铃铛里重新纺成线。晾衣绳上的红袜子滴着水,像未干的水彩抹过电子屏。或许所谓栖居,不过是教五感在混凝土里生根——当我们的指纹印在豆浆碗沿,在手机屏幕上留下体温的指数,便是以肉身丈量着,这烟火人间永不折旧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