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春似乎比往年冷了些,夜里更冷。
没烧火炉的窑洞,土炕火热空气却充满寒凉,我将自己裹进在棉被里。
正月里乡村的夜深黑寂静,眼睛酸涩心里却是一片清明,关于父亲的一切,不停的在脑海里回现。黎明时分母亲推醒梦魇中的我,梦里我在波涛汹涌的河岸,岸的另一头,是还没有被病痛折磨时的父亲。我一边呐喊、一边踩着摇晃的浮桥奔向父亲,却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父亲跟前。
我记性不怎么好,却清晰的记得关于父亲的每一个细节。记得山里桃花盛开,父亲犁地时扬着在空中的牛鞭,和他高亢的吆喝声;记得无论我做了什么吃食,他都会给我一个好吃的点评;记得父亲盘腿坐在阳光下的地里眯着眼出神的望着远处;记得他在我家楼下仰着头喊我的样子;记得他朝我笑时,洁白的假牙衬的嘴唇愈加的黑紫;记得他哀伤的说,自己大约活不了太久,可他放心不下我母亲。
生与死的距离短的让人猝不及防。十分钟将我与父亲隔在两个世界,父亲侧躺在炕上永远阖目。父亲腰间那根母亲从旧衣服上剪下来手工缝制的布带硌得指尖生疼,药液还在透明管中滴答,我不停的搓着他正一寸寸褪去温度,失去的恐惧一点点侵蚀神经,让我不知所措无法呼吸。
回到老家,父亲被安置在铺了干草的冰冷地上。他的脸上盖着写满字的麻纸,我跪坐在摆放贡品的桌子前失神的看着香烛的烟雾时而直上时而飘忽,希望这个暴脾气老头只是暂时昏厥,下一刻他忽然睁开眼睛然后爬起来,可他只是静静的躺着,这世间的一切皆与他无关。院子里人们出出进进,声音时远时近,时高时低。
我蜷在冰棺旁,玻璃凝着霜花,没有咳嗽的声音和粗重的呼吸声,父亲安静的躺着。出殡是我最后一次离父亲那样近。阴阳先生唱起引魂调,母亲机械地扫着院中并不存在的尘埃。父亲真的走了,这一走我这一生都见不到那个把我放在膝盖上给我讲古朝的父亲,借高利贷供我念书,把肥肉咬掉留瘦肉给我吃的父亲,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的父亲。我再也听不到他咳嗽的声,不能按摩他因病变得像小杵的手指,不能教他扒拉手机跟他碎碎念,再也不能看他咬牙切齿的训我,训着训着又笑了。泪水一遍遍渗过我肿痛得无法睁开的眼。秋夜寒凉,父亲最是怕冷,躺在阴冷黑暗的地下他如何受得住这深秋的阴寒。悲伤揪心,我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带走了。
阴云密布的天空撒着针尖一般的雨丝,风中的洋槐树枯叶萧萧瑟瑟的落在已经长出来的五谷嫩苗上,我看着高高的坟包,回想着父亲辛劳一生。
父亲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位老农。他十几岁时跟着爷爷逃难来到这里做了黑户,后来因着父亲的石匠手艺被允许落户到了现在的村子。八九十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都穷!为了能让家里的光景好一些,父亲做石匠四处给人箍石窑,一个破篮球做的工具包陪伴他走南闯北。
没有石活时父母一起下地。山地又高又远,春天的籽种、肥料、耕地的器具全靠人力背着往地里拿。夏天最为忙碌,那时没有除草剂,好多地要锄两遍,父母天不亮就下地,为了节省时间午饭在山上干馒头就白开水,凑合一口,没有阴凉的干山上,太阳能将人烤化了,晚上直到看不见地皮才回家。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最辛苦的季节,先将山上的庄稼一株一株的收下来,再将粮食一连枷一连枷的打下来,然后靠着人力一袋一袋背回来,最后期待卖个好价钱。冬天母亲在家砍柴、喂牲口、织毛衣、做鞋,父亲就去打石头,出窑面子。那些年的冬天似乎比现在要冷,寒风凛冽中的石头像冰一样,父亲手里紧握着寒冰般的铁錾子,一锤一锤给石头画出整齐的凹线,被敲起来的石屑在他父半眯着的眼前乱蹦。那时贫寒没有手套,他的手尤其是虎口那里被磨粗糙发白,且有好多条往外渗血的裂口 。
后来石活少了,退耕还林后地也少了,父母就开始种大棚。因为家离棚地远,父母干脆在棚里铺了块床板,用几块盖了灶台,大棚成了他们临时的住所。前半夜热的睡不着,到了后半夜又凉又潮,早晨被子全是湿的,而我的父母一凑合就是大半年。
从种大棚开始,父亲的一年四季都是在大棚里度过的,他说棚里暖和,越来越受不了外面的冷,可他却疏忽了高温、缺氧、农药给身体带来的伤害。肺气肿、高血压、冠心病、胃病不停的折磨他,药一把一把的吃,医院一趟一趟的去,他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
我一边翻看父亲的照片一边流泪。太阳每天都会落下,第二天依然升起,父亲却再也回不来了。看见骑着三轮的车老人家,我会想起父亲骑着三轮车载着母亲和我兜风;看见炕头,我会想起父亲躺着扒拉手机讲新闻里的国家大事;到院子里我就会想起父亲半眯着眼坐在窗台下的毯子上晒太阳。
心有怀念,仰望天堂,那里定会有一双星子是父亲的眼睛。
以前看到别人的墓地会害怕,如今再看见不由得想那里埋着的是谁再也见不到的人,是谁心头化不开愁绪、抹不去伤痛、放不下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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