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读什么大学?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大伯一拍桌子,将父亲和我轰出家门。
二十年后,他衣衫褴褛地拽住我的手腕,眼中是祈求与绝望的交织。
我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无情拒绝我的亲人?
命运的齿轮,终究还是转向了谁也想不到的方向……
01
我至今记得大伯说那句话时的神情,眼角下垂,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嘲笑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做了一个多么可笑的梦。
乡下的夏天总是漫长而闷热,蝉鸣声从晨光熹微一直延续到夕阳西下,仿佛永不知疲倦的织布机,编织着农家孩子苦涩而黏腻的梦。
那年夏天,我高考成绩揭晓的那一天,我听见村里的大喇叭响了三遍,喊着我的名字和分数,说我李小芳考上了省城师范大学,是全村十年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顾不得手上的泥巴,一路小跑回家,然后就坐在门槛上哭,她哭得那么伤心,仿佛我不是考上了大学,而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后来我才明白,母亲哭的是高兴,也是绝望,高兴我终于可以走出这个贫瘠的村庄,绝望的是几千块的学费如同天文数字,像一座横亘在我们面前的高山。
父亲沉默了一整天,他坐在屋后的石头上抽烟,目光投向远处的田野,那是他一生的牢笼,也是他希望我能够挣脱的枷锁。
晚饭后,父亲终于开口了,他说要去找大伯借钱,大伯在县城开了砖厂,这些年日子过得殷实,前年还给两个儿子各自买了一辆摩托车。
我和父亲第二天清早就出发了,坐了两个小时的班车到了县城,大伯家是县城里唯一的三层小楼,红砖青瓦,铁栅栏门,在一众低矮的平房中格外显眼。
大伯见了我们,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他把我们领进客厅,问我考了多少分,听到我的分数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问我考的是什么学校。
"省师范大学,"我轻声回答,声音像是一片羽毛,飘落在大伯家铺着瓷砖的冰冷地面上,"学费和生活费一年要三千多。"
大伯家的客厅里有一台彩电,正播放着夏季的棒球比赛,我的两个堂哥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头也不回地问父亲:"叔,你们来干啥?"
父亲在大伯家没有坐下,他一直站着,像是一个卑微的乞求者,低着头,声音颤抖着说出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哥,我想借点钱,给小芳交学费。"
大伯听了这话,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开始了他那番刻薄的话:"弟啊,你这不是打水漂吗?"
我记得那天大伯穿着一件灰色的汗背心,露出两条黝黑而粗壮的手臂,他的手指捏着香烟,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烟熏得发黄,一如他那颗被铜臭熏黄的心。
"女娃读什么大学,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就算读了大学,将来还不是给别人家做媳妇,你这钱不是白投了吗?"大伯的声音很大,似乎是故意让全家人都听见。
父亲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是被人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嗫嚅着想说什么,但大伯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家两个小子不一样,"大伯指着沙发上的两个堂哥,语气中充满了骄傲,"他们是要传宗接代的,将来还要养我们老两口,投资他们那是有回报的。"
02
在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大伯家的客厅里异常安静,只有电视里传来棒球击打的声音,和解说员兴奋的喊叫,与我内心的崩塌形成鲜明对比。
"你看看你家就小芳一个女儿,"大伯继续着他的刻薄演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隐隐的可怜和一丝明显的优越,"现在投入这么多,将来是别人家的人,你老了谁来养你?"
我不敢抬头看父亲,我怕看到他眼中的失望和无奈,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那双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曾经是我心中最坚强的象征。
大娘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水,她偷偷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有愧疚,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水放在茶几上,又默默地退回了厨房。
"哥,你就借我两千块吧,明年我卖了秋收的粮食就还你,"父亲的声音极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小芳从小学习就好,老师都说她有出息。"
大伯猛地一拍桌子,茶几上的水杯晃动着,溅出几滴水珠:"老弟,不是我不帮你,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女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人,给你找个好女婿。"
茶几上的水杯还在晃动,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就像大伯的话在我心中激起的波纹,久久不能平息。
大伯的两个儿子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他们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是赤裸裸的嘲讽,大堂哥甚至轻笑一声:"小芳,你还是洗洗睡吧,咱农村人,认命就好。"
"走,小芳,我们回家,"父亲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坚定,他拉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不必向你大伯借钱了。"
离开大伯家的路上,父亲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但我能感受到那汗水中蕴含的力量和决心。
在回村的班车上,父亲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小芳,爸爸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上大学。"
那一刻,我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知道,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艰难,我都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回到家,母亲早已做好了晚饭在等我们,看到我们空手而归,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给父亲盛了一碗饭,又给我盛了一碗。
那天晚上,我听见父母在隔壁房间小声交谈,母亲的啜泣声和父亲的安慰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悲伤却又充满希望的歌谣。
03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去了镇上,他带着家里仅存的值钱物件——那头老黄牛,这头牛跟了我们家十多年,父亲曾说过,这牛比他还了解田里的每一寸土地。
当父亲牵着牛走出村子的时候,我站在村口目送他远去的背影,那一刻,他的背影是那么高大,又是那么单薄。
母亲没有劝阻父亲卖牛,她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家里,然后对我说:"小芳,去收拾你的行李吧,九月你就要去省城了。"
父亲卖牛的钱只够交第一年的学费,为了凑齐生活费,母亲去了大伯的砖厂做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
我进入大学后,拼命争取各种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的机会,为的就是减轻家里的负担,让父母不必再这么辛苦。
大学四年,我从未浪费一分钱,也从未浪费一分钟,我知道,我的每一步都承载着父母的期望,也承载着对大伯那番话的无声反驳。
毕业后,我如愿以偿地留在了省城,进入一所重点中学任教,那一年,我的第一份工资单寄回家时,父亲在村口的大树下等了整整一天的邮递员。
随着年资增长和职称晋升,我的生活条件逐渐改善,在省城买了房子,娶了同为教师的丈夫,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每个月,我都会按时给家里寄钱,逢年过节必回乡探望,父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村里人见了他们,都要竖起大拇指说:"老李家的女儿真有出息,比那些儿子强多了。"
我知道,这些话一定传到了大伯的耳中,但这些年我再没见过他,也没听父母提起过他的近况。
直到去年,我决定接父母进城养老,再也不让他们受农村条件的苦,我驾驶着自己的SUV,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但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模样,许多人家都已经搬走,留下的房子东倒西歪,唯有父母的房子修缮得还算整齐。
父亲听说我要接他们进城,先是摇头拒绝,他说他一辈子都在这片土地上,舍不得离开,但母亲却早已收拾好了行李,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
我知道父亲舍不得的不是这片土地,而是他的尊严和固执,他不想成为子女的负担,哪怕这个子女是他亲手栽培的,用尽全力养大的女儿。
"爸,我买的房子有三室两厅,阳台朝南,采光很好,小区里有很多和您年纪相仿的老人,您可以找他们下棋聊天,"我轻声劝说着,"而且离我家也很近,我和孙子可以经常去看您。"
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小芳,爸爸在这住惯了。"
母亲插话道:"你爸就是死要面子,前几天腰痛得直不起身,硬是不肯去县医院看。"
我心疼地看着父亲,这些年他的腰越发弯了,头发全白了,但那双手还是那么粗糙有力,那是一双永远不懂得休息的手。
"爸,您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该享享清福了,"我握着父亲的手,声音哽咽,"您和妈就当是去帮我带带外孙,他可想你们了。"
提到外孙,父亲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外孙,虽然一年才见几次面,但每次都要给他讲很多很多的故事。
04
就在我帮父母整理行李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敲门声又急又重,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母亲去开了门,随即发出一声惊呼:"老大,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