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我儿子要结婚了,你这个当叔的,总得回来一趟吧?"
堂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熟悉的乡音。
我攥紧了手机,十年了,我刻意遗忘的一切,在这通电话里复苏。
"怎么不说话?"堂哥问,"难道你真的忘了我们?"
01
我叫林明远,四十五岁,在城市生活了十年,如同一棵被连根拔起又重新栽种的树。
父亲走的那天,村里下着雨,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像是天空也在为他哭泣。
母亲去得更早,前一年冬天的一个清晨,她坐在炕上说想喝粥,等我熬好粥回来,她已经安详地躺下,再也没有起来。
葬礼很简单,村里人帮着操办,我站在人群之外,像个局外人,看着父亲的棺木被缓缓放入与母亲相邻的坟墓。
"人都走了,你还留在这干啥?"堂哥拍着我的肩膀说,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格外深刻。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收拾父亲的遗物,一件一件,像是在收拾自己与这片土地的全部联系。
父亲的旧棉袄上还残留着烟草的气息,我把脸埋进去,想找回儿时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却只闻到了岁月和衰老的味道。
母亲的针线盒里,有一只未完成的鞋垫,上面绣着一半的牡丹花,像是被时间突然剪断的思绪。
我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装进了两个行李箱,剩下的,我让堂哥一家处理或留用。
临走那天,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座老宅,低矮的砖房,斑驳的红漆大门,院子里那棵我小时候种下的石榴树,都在默默注视着我的背影。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没有流泪,只感到一种莫名的解脱,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既痛苦又自由。
城市接纳了我,给了我一份体面的工作,一间干净的公寓,和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我刻意不去想家乡的一切,把自己完全浸泡在都市的节奏里,早九晚五,偶尔加班到深夜,周末一个人看电影或者发呆。
第一年春节,堂哥打电话来邀请我回去过年,我推说公司忙,未能成行。
第二年,他再次邀请,我说身体不适,不方便长途旅行。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借口一个接一个,直到后来,他不再邀请,只是每年给我发个拜年短信。
我在城市里安顿下来,买了房子,升了职,交了几个朋友,有过短暂的恋情,却始终没有找到能共度一生的人。
工作日的早晨,我习惯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喝一杯美式,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人群,偶尔会恍惚间看到父亲弯腰耕作的背影,或是母亲在院子里晾晒衣物的身姿。
这种时刻,我会迅速眨眨眼,让幻觉消失,然后继续翻阅手中的文件或是刷新手机里的新闻。
城市给了我安全感,却从未给我归属感,我像是一个永远的过客,既不属于我离开的乡村,也不属于我居住的城市。
02
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忘记许多事情,却不足以让他忘记自己是谁。
老宅子的钥匙一直挂在我的钥匙圈上,尽管我知道永远不会再用到它,却无法扔掉它,就像我无法真正割舍那段记忆。
偶尔梦里,我还会回到那个院子,看到石榴树开花,看到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看到父亲在门口抽着旱烟,笑眯眯地看着我从学校归来。
然后我会在黎明时分惊醒,枕边湿润,像是沾了夜露,又像是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那个电话是在一个平常的周二下午打来的,我正在开会,看到来电显示是堂哥,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拒接键。
会议结束后,我回拨了过去,堂哥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了许多,似乎又老了几岁。
"小杰要结婚了,"他说,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喜悦,"上个月刚定下来,姑娘是县医院的护士,家里条件也不错,人更是贤惠。"
我恍惚间还记得那个追着我喊"远叔"的小不点,没想到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间过得真快。
"婚礼定在下月十五,"堂哥继续道,"他特意交代,一定要请你回来,他说小时候你还给他买过一辆自行车,他一直记着这份情。"
我沉默了片刻,思绪飘回到十几年前,那个瘦小的男孩坐在自行车上,激动得脸都红了,那时他才八九岁的样子。
"明远,你回不回来?"堂哥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不管怎样,这是个大喜事,你是长辈,应该见证一下。"
"我..."我张了张嘴,想找个借口推辞,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逃避得够久了,"好,我回去。"
放下电话,我望向窗外,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和期待。
办理休假手续比想象中容易,领导甚至关切地问我是否需要多休几天,毕竟十年来我几乎没有休过长假。
订机票,收拾行李,准备礼物,一切都显得那么机械而陌生,仿佛我要去的不是自己的家乡,而是一个从未踏足的异国他乡。
礼物我准备了很久,最终决定给侄子和未来的侄媳各买一块手表,给堂哥和堂嫂买了高档保健品,还带了一些城里的特产点心,希望能表达我这些年的歉意和祝福。
临行前夜,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家乡的景象,想象着那座无人居住多年的老宅会是何等的破败和凄凉。
也许瓦片已经塌陷,也许院墙已经倒塌,也许那棵石榴树也已经枯死,就像我与那片土地的联系一样,随着时光流逝而逐渐腐朽。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轻微的失重感,仿佛灵魂也被拉扯着,向着记忆中的方向倒退而去。
两个小时的飞行后,我换乘了长途汽车,又在县城转乘面包车,一路颠簸,从城市的繁华逐渐过渡到乡村的宁静。
面包车在村口停下时,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光芒洒在田野上,勾勒出一片宁静祥和的画面。
03
"师傅,麻烦等我一下,"我对司机说,"我可能待不了多久,能送我回县城吗?"
司机是个年轻人,闻言有些惊讶:"这么着急走啊?不在家里住几天?"
我勉强笑了笑:"看情况吧。"
背着行李走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两旁的景色既熟悉又陌生,我发现村子比记忆中更加整洁,道路也宽敞了许多,甚至有了路灯,在暮色中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老房子在村子的东头,走了大约十分钟,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像是即将面对一个长久以来的梦魇。
转过最后一个弯,那座承载了我童年记忆的老宅终于出现在眼前,我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我站在老宅门前,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