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今天轮到咱家接奶奶了。"
我放下书包，看见母亲在灶台前忙活，背影僵硬。
"哎呀，地里的活还没完，再说了，你二伯家才照顾了三十天，我们家为啥要多照顾一天？"
母亲头也不回，手里的铲子翻炒着锅里的土豆丝。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抵触，我盯着她的后背，突然明白了什么。
01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刚刚播种完麦子，村里的地都闲了下来。
我们村地处偏僻，从县城到村里需要坐三个小时的长途车，然后再走半个小时的山路，才能看到村口那棵几百年的老槐树。
那年我十五岁，刚刚上初中，家里有父亲、母亲和我，还有一个已经七十多岁的奶奶。
奶奶并不常住在我家，她老人家是在三个儿子家轮流住的，大伯家一个月，二伯家一个月，我家一个月，周而复始。
这是村里的习俗，也是父亲跟两个哥哥商量好的，毕竟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需要人照顾。
话说回那个春天，时间正好走到每月轮换的日子，按照顺序，奶奶应该从二伯家转到我家来住了。
但是父亲去县城打工了，家里就剩下母亲和我，母亲要照料猪、鸡，还要侍弄菜园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那天早上，我起床时看到母亲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她扫着地，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眉头紧锁。
"娘，你怎么啦？"我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问道，春天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
"没事，你赶紧吃饭去上学。"母亲头也不抬，继续扫着那片已经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地面。
我咬了一口窝头，喝了碗稀粥，背起书包就往学校赶，心里总觉得母亲今天有些不对劲。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村里的邮递员老王，他骑着那辆掉了漆的旧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破旧的邮包。
"小娃儿，回来啦？帮我给你妈捎个话，你二伯让问问，啥时候去接你奶奶。"老王停下车，摘下了沾满灰尘的眼镜擦了擦。
"哦，知道了老王叔，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娘。"我答应着，心里突然明白了母亲早上为何心神不宁。
推开家门，就看到母亲在灶台前忙活，背影显得有些僵硬，我轻声道出了开头那句话："娘，今天轮到咱家接奶奶了。"
02
母亲的回答让我愣在了原地，她从来没有这样排斥过接奶奶来家里住。
"老王叔说二伯让问问咱啥时候去接奶奶。"我小心翼翼地补充道，生怕惹母亲不高兴。
"你二伯急什么急，才照顾了三十天就想把人往外推，你大伯家可是照顾了整整三十一天！"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怨气。
我放下书包，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母亲的背影："娘，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每家一个月吗？"
"这月份还不一样呢，有的月三十一天，有的月三十天，不公平。"母亲依旧背对着我，手里的活儿没停。
晚饭是土豆丝炒白菜，再配上一碗稀粥，这是我们家常吃的晚饭，因为土豆是自家地里种的，白菜是冬天窖起来的，省钱又省事。
吃饭的时候，母亲一直盯着墙上那本老旧的农家历，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娘，你在看啥呢？"我故意问道，虽然我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看，这个月只有三十天，上个月是三十一天，你二伯家照顾你奶奶比你大伯家少了一天，现在就急着让咱家接过去，这不是让咱吃亏吗？"母亲放下筷子，伸手点了点那本历书。
我低头吃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母亲这种算计让我心里不舒服。
吃完饭，我帮母亲收拾碗筷，然后坐在门槛上做作业，春天的晚风吹过脸颊，带着泥土的清香。
不一会儿，村长的儿子小李跑过来喊道："婶子，我爹让我来通知你，说二伯打电话到大队部，问你啥时候去接奶奶？"
"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爹，就说我明天，不，后天一早就去。"母亲站在院子里，声音有些不自然。
小李跑走后，母亲回到屋里，自言自语道："真是的，这么着急干啥，不就是想早点脱身吗？"
我抬起头看着母亲，第一次感到有些陌生，这个勤劳善良的母亲竟然会为了一天的时间斤斤计较。
"娘，奶奶在二伯家住得还好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能不好吗？你二婶那么会做人，对你奶奶肯定好着呢，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想把人推给咱家呢。"母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酸味。
03
夜幕降临，母亲早早地就上床睡了，但我知道她没睡着，因为屋里还能听到她的叹息声。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脑海中浮现出奶奶的身影，记忆中的奶奶总是那么慈祥，那么和蔼。
最难忘的是六岁那年我发高烧，父母都在地里干活，是奶奶一整夜抱着我，用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不停地给我擦汗。
还有上小学时，每天接送我上下学的也是奶奶，她走路很慢，常常是我走一段路就要等她一会儿，但她从来不让我自己一个人走。
奶奶最拿手的是做红烧肉和鱼汤，每次做这两道菜时，她总会多给我盛一些，说是让我多吃点长高长壮。
想到这些，我心里涌起一阵愧疚，为母亲今天的态度感到难过。
第二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母亲起得很早，我听到她在院子里忙活的声音。
我起床后，看到母亲正在菜园子里摘菜，脸上的表情依然凝重。
"娘，今天去接奶奶吗？"我问道，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再等等吧，地里还有活没干完呢。"母亲头也不抬，继续摘着她的菜。
我没有再问，帮着母亲干了一上午的活，中午吃过饭后，我坐在门口看书，忽然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起来。
"王家老三家的，你侄子来电话了，让你赶紧去接电话。"喇叭里传来村长洪亮的声音。
母亲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往村部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回来了，脸色更加难看："你爹打电话来了，问咱们接奶奶了没有。"
"那爹怎么说？"我好奇地问道。
"你爹说让咱们明天一早就去接，他下个星期就回来了。"母亲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晚饭后，母亲坐在门槛上发呆，我知道她心里还在纠结。
"娘，你在想什么呢？"我坐到母亲身边，轻声问道。
"我在想啊，你二伯家比你大伯家少照顾了一天，这不公平。再说了，你爹不在家，家里的活都得我一个人干，哪有时间照顾你奶奶啊。"母亲的眼神望向远处，声音里满是无奈。
"可是奶奶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我小声说道。
"我知道，可是..."母亲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困扰的表情。
04
第三天一早，我以为母亲终于会去接奶奶了，可是她依然在找借口拖延。
"家里的米不够了，得先去镇上买米。"母亲说着，拿起背篓就往镇上走。
"娘，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追上母亲，帮她拿着钱袋。
走在去镇上的路上，母亲一直沉默不语，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
到了镇上，买完米，母亲又拖拖拉拉地买了些针线、盐巴，就是不肯直接回家。
"娘，咱们是不是该去接奶奶了？"我实在忍不住了，直接问道。
"再等等，我还要..."母亲又想找借口，但看到我的眼神，她停住了。
"你怎么这么执着要去接你奶奶？"母亲反问我，眼睛直视着我。
"因为，因为她是我奶奶啊，而且我们答应了要轮流照顾她的。"我回答道，声音有些发抖。
母亲没有说话，我们默默地往回走，沉重的背篓压在她的背上，她的背微微有些弯曲。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母亲放下背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明天一早去接你奶奶。"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太相信母亲的承诺，因为她已经拖了好几天了。
晚上睡觉前，我看到母亲又在院子里踱步，一边走一边念叨："才照顾三十天就往外推，咱家凭啥要多照顾？"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全是奶奶的笑容，还有她每次见到我时那欣喜的眼神。
第四天清晨，我很早就醒了，起床后发现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但她的表情依然很纠结。
"娘，今天去接奶奶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你急什么急？地里还有活没干完呢。"母亲的态度又变了，依然不愿意去接奶奶。
吃过早饭，我眼看着母亲又找了各种理由拖延：家里的鸡还没喂，菜园子里的菜还没浇水，猪圈还没打扫...
眼看着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我知道，今天母亲依然不会去接奶奶。
05
中午，村里的大喇叭又响了起来："王家老三家的，你哥打电话来了，说今天一定要去接老太太，不然他就亲自送过来了。"
母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放下手里的活，站在院子里发呆。
"娘？"我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知道了，下午就去。"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情愿。
吃过午饭，母亲还是没有任何要出门的意思，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一会儿说要蒸馒头，一会儿说要腌咸菜，就是不提去接奶奶的事。
直到下午三点多，村长亲自来了家里："老三媳妇，你二哥说了，如果你今天不去接，明天他就亲自把老太太送过来。老人家在他家住够一个月了，该轮到你家了。"
"村长，你说这公平吗？他家才照顾三十天，我大哥家可是照顾了三十一天啊。"母亲忍不住抱怨道。
村长摇摇头："这有啥不公平的，月份本来就有长有短，哪能算得这么清楚。再说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能有几年好活头啊，你们做子女的就别计较这一天两天的了。"
母亲没有说话，但从她的表情我知道，她心里还是不愿意。
村长走后，母亲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眼睛盯着墙上的那本老旧历书，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我坐在她旁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你说你二伯家就这么急着把你奶奶往外推，是不是觉得照顾老人太麻烦了？"母亲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可能是因为约定好了每家一个月吧。"我小声回答。
"一个月也有三十天和三十一天的区别啊，凭啥咱家要吃亏？"母亲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母亲的眼睛，轻声问出了那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