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破晓前的沉默
天还没亮,村子还裹在一层薄雾里,翠花就起了床。她摸黑点亮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晃动,像个不安的鬼影子。她从灶台上拿起昨晚剩的半碗稀饭,凉透了,咽下去时喉咙发涩。她没再添柴烧热水,怕吵醒炕上的儿子小栓。六点了,阿贵该打来电话了。她坐在门槛上,盯着那台老旧的座机,手指攥着衣角,等得心焦。
翠花三十三岁,脸上的皱纹比同龄人多,眼角下垂,像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她和阿贵结婚十年,阿贵五年前去了城里打工,说是给小栓攒学费。她记得他走那天,天也下着小雨,他扛着个破布包,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在家好好过,我会寄钱。”从那以后,她就守着这个家,守着小栓,守着一堆干不完的活儿。
白天她还能撑着,喂猪、锄地、洗衣,忙得没空想。可一到夜里,寂寞就来了,像屋顶漏下的风,钻进骨头缝里。她睡在炕上,旁边空荡荡的,伸手一摸,全是凉。她试过跟村里的大嫂们唠嗑,可她们聊的多是男人寄了多少东西,谁家盖了新房,她插不上嘴,索性就不去了。她也试过干活到半夜,可累得手抖,眼皮还是睁不开,最后还是得躺下,面对那无边的黑。
她想阿贵,想他粗糙的手,想他呼噜震天的睡姿。可电话里他的声音越来越短,寄来的钱也越来越少。她不敢问他在外头是不是有了别人,只能在心里骂自己没用,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二、铁牛的影子
铁牛是村里的光棍,比翠花小六岁,长得瘦高,皮肤黑得像锅底。他爹早死了,娘瘫在床上,他靠给人干零活过日子。那天翠花家的猪圈塌了,她喊他来修。他扛着锄头,裤腿上全是泥,干活时话不多,汗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翠花烧了壶水给他喝,他接过碗,抬头看她一眼,说:“嫂子,你瘦了。”
翠花愣了一下,扯了个笑:“哪有,天天吃饱。”可心里却像被什么戳了一下,酸酸的。她知道自己瘦了,镜子里的脸像个干瘪的梨,可没人说过这话,连阿贵都没说过。她低头烧火,眼角瞟着他,见他喝完水,喉结上下滚动,年轻得刺眼。
修完猪圈,铁牛没走,蹲在门口抽了根烟。翠花也没赶他,拿了个凳子坐旁边,陪他说几句闲话。他讲了些村里的笑话,谁家的牛跑了,谁家的媳妇骂街,翠花听着,竟笑了出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不是影子,是个人,有血有肉,能笑能说话。
从那天起,铁牛常来她家,修个篱笆,挑几桶水,劈几捆柴。他不收钱,只说:“嫂子,你一个人不容易。”翠花嘴上推辞,心里却松了口气。有人帮她干活,她能喘口气;有人跟她说话,她能忘一会儿寂寞。她开始留意他来的时候,头发是不是乱了,衣服是不是脏了。她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他一来,屋子就不那么冷了。
三、夜半的裂缝
事情发生在十月的一个晚上,天冷得像要下霜。翠花刚哄睡小栓,坐在灶前烧火,门响了。她开门一看,是铁牛,手里提着半捆柴,说是路上捡的,怕她不够烧。她让他进屋暖暖,他没推辞,蹲在灶边烤手。火光跳在他脸上,映得他眼睛亮亮的,像藏着什么。
“嫂子,你一个人过得真苦。”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气。翠花没抬头,手里搓着根柴,半天说:“都这样,习惯了。”可眼泪却掉下来,砸在灶台上。她忙擦了擦,怕他看见,可他已经凑过来,手伸过去,碰了她的肩。
那一刻,翠花脑子一片空白。她想推开他,想骂他,想跑,可身体像钉住了。她闻到他身上的泥土味,混着烟草的气息,粗糙又真实。她闭上眼,他的手更用力了些,然后是他的唇,烫得她一哆嗦。她没动,也没喊,就那么让他抱着,吻着,像个木头人。
事后,她坐在炕边,手抖得缝不上针。铁牛走了,留下一句:“嫂子,我不逼你。”她没哭,也没骂自己,只是盯着墙上的裂缝发呆。她知道这是错的,可那一瞬间,她不觉得冷了,不觉得空了。她像个饿了三天的人,抓到一块馊了的馍,顾不上脏,只想填饱肚子。
四、泥泞的路
从那以后,他们没停下来。白天,翠花还是那个低头干活的女人,晚上,她就变了个人。铁牛趁夜深人静来她家,敲三下门,她就开。他们不说多余的话,关了灯,在炕上纠缠,像两只困兽。她怕小栓醒,怕邻居听见,每次都咬着牙不出声,可心跳得像擂鼓,停不下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是喜欢铁牛,是喜欢那种热乎乎的活着的感觉。她这些年像个死人,埋在泥里没人挖,可铁牛来了,像把锄头,把她刨了出来。她知道这是偷情,是下贱,可她管不住自己。她想停,可一到晚上,寂寞又来了,像刀子捅她,她只能去找那点热乎劲儿。
可她也怕,怕得要死。村里人多眼杂,她每次跟铁牛分开,都低着头走,生怕撞上谁。她不敢抬头看人,怕眼神漏了馅。她开始做噩梦,梦见阿贵回来,推门看见她和铁牛,拿刀砍她。她醒来时一身汗,抱着小栓发抖,可第二天,铁牛一来,她又忘了怕。
有一次,她去井边挑水,碰上李大婶。李大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翠花,你最近脸色怪怪的,是不是病了?”她吓得水桶都掉了,忙说:“没事儿,就是累。”可回到家,她对着水缸看自己,眼圈黑得像鬼,脸却红得不正常。她知道瞒不住多久,可她停不下来。
五、裂开的日子
十一月,阿贵打来电话,说年底回来。翠花握着听筒,手抖得像筛子。她嗯嗯啊啊地应着,脑子里全是铁牛的手。她想告诉阿贵,可喉咙像堵了块石头。她挂了电话,坐在门槛上,风吹得她脸发麻。她想结束,可又舍不得。她恨自己下贱,可又觉得,这几年她过得太苦,偷点暖和也不算罪。
铁牛来的时候,她没开门,隔着门说:“别来了,阿贵要回来。”铁牛没说话,站了一会儿走了。可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敲门声像敲在她心上。她开了门,眼泪掉下来,说:“你这是害我。”铁牛没说话,抱住她,她没推开。
阿贵回来的那天,天阴得像要塌下来。他扛着个包,风尘仆仆地进了屋。翠花烧了锅热水给他洗脚,他摸着她的手,说:“你瘦了,辛苦你了。”她低着头,眼泪掉在水里。她想坦白,可看着小栓扑进阿贵怀里,她又咽了回去。
六、风吹不散的影子
阿贵在家待了十天,每天忙着修屋顶,陪小栓玩。翠花尽量让自己像从前,可她知道,她变了。她晚上睡不着,怕阿贵闻出她身上的味儿,怕他问她这些日子干了什么。铁牛没来,可她知道他在等,等阿贵走。
阿贵走那天,她送他到村口,眼泪掉下来。阿贵以为她舍不得,说:“别哭,我明年多回来几次。”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自己有多脏。
阿贵走后,铁牛又来了。她没赶他,也没骂他,只是开了门。她知道这不是爱,是病,可她治不了。她怕村里人知道,怕阿贵发现,可她更怕冷,怕空。她像个影子,离不开泥土,也离不开那点偷来的热乎。
风吹过村子,带着泥土的腥味。翠花靠在炕上,听着铁牛的呼吸,想着远方的阿贵。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事儿会炸,可现在,她只想再暖一暖,哪怕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