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灶台前，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山秀将一把青菜丢进锅里，热气腾地扑上来，熏得她眼睛发酸。
"娘，我饿。"小梅扯着她的衣角，声音细细的。
"马上就好。"山秀擦了擦手，蹲下身将女儿抱起来。小梅才三岁，瘦得像只小猫，在她怀里轻飘飘的。山秀心里一阵酸楚，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们娘俩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山秀！"婆婆尖利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水缸都见底了，还不快去挑水！"
山秀连忙放下小梅，拿起扁担和水桶往外走。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她低着头快步走着，生怕遇见村里人。自从守寡后，那些人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井台边围了几个洗衣的妇人，见山秀来了，声音顿时低了下去。山秀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无非是说她克夫，说她不祥。她咬着嘴唇，将水桶放进井里。
"听说没，王大壮回来了。"一个妇人突然提高了声音，"在部队立了功，现在是干部了。"
"可不是，长得也精神，不知道要说哪家姑娘。"
山秀的手一抖，水桶差点掉进井里。王大壮，她记得这个人。小时候他们还一起放过牛，后来他去当兵了。没想到现在回来了。
挑着水往回走时，山秀觉得肩膀火辣辣的疼。婆婆嫌她动作慢，站在门口骂骂咧咧："磨蹭什么？地里的活还干不干了？"
山秀放下水桶，拿起锄头就往地里走。春耕时节，她一个人要种三亩地。婆婆年纪大了，帮不上忙，整天就知道指手画脚。
地里的土还没完全化冻，锄头下去震得虎口发麻。山秀弯着腰，一下一下地刨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抬手擦了擦，突然看见地头站着个人。
那人穿着军装，身材高大，正朝这边张望。山秀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她知道那是王大壮，可她不敢抬头看他。
"山秀？"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你吗？"
山秀的手顿住了。她慢慢直起腰，看见王大壮已经走到了地头。他比小时候更高了，皮肤晒得黝黑，眼睛却亮晶晶的。
"大壮哥。"她小声叫了一声。
王大壮看着她，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干这么多活？"
山秀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婆婆的声音远远传来："山秀！死哪去了？还不快回来做饭！"
"我、我得回去了。"山秀慌乱地说，拿起锄头就要走。
"等等。"王大壮拦住她，"明天我来帮你。"
山秀愣住了。她抬头看着王大壮，看见他眼里闪着坚定的光。那一刻，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第二天一早，山秀刚到地里，就看见王大壮已经在那里了。他脱了军装，只穿着白衬衫，正在翻地。看见山秀来了，他咧嘴一笑："来了？"
山秀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她拿起锄头，和王大壮一起干起活来。有他在，活干得特别快。太阳还没到头顶，三亩地就翻完了。
"歇会儿吧。"王大壮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馒头，"给，吃点。"
山秀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馒头了。王大壮看着她，突然说："山秀，你变了。"
山秀手一顿："变老了？"
"不是。"王大壮摇头，"变得...太安静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活泼了，整天叽叽喳喳的。"
山秀低下头："人总是要变的。"
"但你不该变成这样。"王大壮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你还年轻，不该被这些封建思想束缚住。"
山秀愣住了。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在村里，所有人都说她应该守寡，应该认命。可王大壮却说……
"山秀！"婆婆的声音又传来了，"死丫头，又跑哪去了？"
山秀慌忙站起来："我得回去了。"
"明天我还来。"王大壮说。
从那天起，王大壮天天来帮山秀干活。村里开始有了闲言碎语，婆婆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但山秀却觉得，自己的心慢慢活过来了。
有一天，王大壮带来了一本书："山秀，我教你识字吧。"
山秀惊讶地看着他："我...我能学吗？"
"当然能。"王大壮笑了，"新社会了，妇女也要有文化。"
就这样，每天干完活，王大壮就教山秀识字。山秀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能看懂简单的文章了。她发现，书里的世界和她以前知道的不一样。书里说，妇女也能顶半边天，说婚姻自由……
然而，流言蜚语终于传到了婆婆耳朵里。那天晚上，婆婆把山秀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不要脸的东西！守不住寡是不是？非要给咱家丢人！"
山秀咬着嘴唇不说话。婆婆越说越气，抄起扫把就往她身上打。山秀护着头，突然听见"啪"的一声，扫把被人抓住了。
"大娘，您这是干什么？"王大壮的声音响起。
山秀抬头，看见王大壮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站在她面前，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婆婆。
"好啊，还敢找上门来！"婆婆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对狗男女……"
"大娘！"王大壮提高了声音，"现在是新社会了，山秀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什么新社会旧社会！"婆婆尖叫着，"她是我家的媳妇，就得守着我家的规矩！"
王大壮转身看着山秀："山秀，你愿意跟我走吗？
山秀愣住了。她看着王大壮坚定的眼神，又看看婆婆狰狞的脸，突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她挺直了腰杆，轻声说："我愿意。"
"你敢！"婆婆扑上来要打她，被王大壮拦住了。
山秀深吸一口气，转身跑进屋里。她抱起熟睡的小梅，又收拾了几件衣服。当她走出门时，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但心里却异常平静。
王大壮接过她手里的包袱："走吧。"
月光下，两人并肩走在村间的小路上。山秀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多年的家，突然感觉一阵轻松。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再也不用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了。
"怕吗？"王大壮问。
山秀摇摇头："不怕。"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梅，"为了她，我也要勇敢一点。"
王大壮笑了："这才是我认识的山秀。"
远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