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城市的天空，永远是一块灰蒙蒙的幕布。
我站在公司三十层的落地窗前，看着远处高楼间窄窄的一条天空，被傍晚的霓虹灯切割得支离破碎。
年终总结会议刚刚结束，我的团队业绩再次领先，奖金数目也十分可观。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婆婆的视频电话。
"小云啊，今年过年你和大明一定要早点回来，村里张家的小子也盖了新房子，气派着呢！"婆婆的脸在手机屏幕上显得格外亲切。
我的眉头微微皱起，又是建房子的话题。
"妈，我们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和大明在城里有房有车，现在又忙，哪有时间回去建房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
婆婆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笑起来，"行行行，你们忙要紧，不过过年总该回来住几天吧？"
"一定回，初一就到。"我答应着，心里却在计算着能在村里待几天就赶回城里。
挂了电话，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
整个写字楼只剩几层还亮着灯，像黑夜中的孤岛。
回家的路上，我顺路去超市采购，随手拿了几盒高档的阿胶和燕窝，给父母带回去的礼物年年都差不多，但也总比空手而归好。
家里，王大明正在厨房煮面，看见我回来，笑着把碗端上桌。
"又加班？"大明轻声问，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嗯，年终总结，没办法。"我疲惫地坐下，顺手解开高跟鞋，"你妈又打电话催我们回去建房子了。"
大明的筷子顿了一下，"我爸妈年纪大了，就这点念想。"
"我们城里的房子首付都还没还清，再建一栋闲置的房子，怎么想都不划算。"我语气坚定。
"其实...我们经济条件还可以，建一栋房子也花不了多少钱。"大明小心翼翼地试探。
"花不了多少钱？你知道现在农村建一栋像样的房子至少要多少钱吗？少说也得五六十万，这还不算家具家电。"我的声音忍不住高了几分。
"我就是说说..."大明不再坚持，低头吃面。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只剩下筷子碰撞碗壁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太累了，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
大明抬头，温柔地笑了，"我知道，你工作很辛苦。"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城市的高层公寓隔音很好，却总有若有若无的噪音通过墙壁渗透进来，像无数细小的针，刺痛神经。
02
过年回家的高速路上，车流如织。
我和大明的车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已经三个小时，原本两小时的路程硬是走了五个小时。
"每年都这样，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挤在同一天回家。"我不耐烦地抱怨着。
大明专注地看着前方，"大家都想早点回家过年嘛。"
"回去又要被催建房子，真烦。"我叹了口气，拨弄着座椅上的抱枕。
大明没有接话，只是不时瞥一眼导航，寻找有没有其他捷径。
终于，我们的车驶出高速，拐入了一条蜿蜒的乡村公路。
令我惊讶的是，记忆中坑洼不平的土路竟然变成了平整的柏油马路。
村口的石碑旁，一块崭新的电子屏幕闪烁着"王家村欢迎您"的字样。
"这是咱们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变化这么大？"
大明笑了，"爸妈说过村里这两年变化大，有国家项目扶持。"
车子缓缓开进村子，水泥路面宽敞干净，路灯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侧。
最让我吃惊的是，村里居然有了不少两三层的小楼，造型各异，有的甚至比城里的别墅还气派。
"那是谁家的房子？"我指着一栋欧式风格的小楼问道。
"好像是李叔家的，他儿子在省城做建材生意，去年建的。"大明放慢车速，"你看，前面那栋中式的，是张老师家的，他女儿在国外读书回来后建的。"
我沉默了，这个村子和我印象中的贫穷落后完全不同。
车子最终停在了王家老宅前，那是一栋土砖结构的老房子，虽然整洁但在周围新房的衬托下显得有些陈旧。
婆婆早已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见车子进院，立刻小跑着迎上来。
"来了来了，路上堵车了吧？饭菜都热了好几遍了！"婆婆一边说，一边接过我手中的包。
公公站在门槛上，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角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累了吧？快进屋坐。"公公的声音温和而沉稳。
看着这对年过六旬的老人，我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愧疚。
屋内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有荤有素，色香俱全。
"就知道你们要回来，我早上五点就起来准备了。"婆婆笑着，眼角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花。
看着满桌的菜，想到婆婆忙碌的身影，我心里的那点不情愿慢慢被温暖取代。
饭桌上，公公不停地给我和大明夹菜，眼神中满是慈爱。
"小云啊，你在城里工作辛苦，要多吃点。"公公说着，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我碗里。
我抬头，对上公公期待的眼神，突然有些哽咽。
03
大年三十的早晨，阳光和煦。
村里的大喇叭响起，播放着喜庆的歌曲和新年祝福。
我被吵醒，揉了揉眼睛，看到窗外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在城市里，已经很少有这样热闹的氛围了。
刚起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婆婆和邻居的寒暄声。
"哟，王大姐，听说你儿媳妇回来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乡音。
"是啊，昨天刚到，城里工作忙，难得回来一趟。"婆婆的语气中满是自豪。
"你家地基选好了没？村东那块地不错，背靠山，前有水，风水好。"邻居压低声音说。
"还没呢，他们城里忙，哪有时间想这事。"婆婆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我站在窗边，听得真切，心里一阵不安。
穿好衣服，我走出房间，婆婆和几位邻居正在院子里包饺子。
"小云起来啦，快来尝尝李大妈带来的豆腐脑。"婆婆热情地招呼着。
李大妈上下打量着我，眼睛里既有羡慕又有审视，"听说你在城里当经理，挺有出息的啊。"
我礼貌地笑笑，"哪里，就是个小主管。"
"你看你，在城里住惯了，村里条件差，委屈你了。"李大妈继续说。
"不会不会，家里挺好的。"我连忙摆手。
"你看村里现在变化多大，特别是村东那片，好几户都建了新房，张家小子的房子都盖到三层了，跟城里的洋房似的。"李大妈话锋一转。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如何回应这明显的暗示。
公公适时地出现，打断了这令人不适的对话，"李大妈，吃了饭再聊，饺子要下锅了。"
我感激地看了公公一眼，默默走进厨房帮忙。
厨房里，婆婆正在和面，看见我进来，笑得更欢了。
"婆婆，我来帮您。"我主动接过面盆。
"你这孩子，手别弄脏了，在城里是领导，回来还做这些。"婆婆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亮晶晶的。
我一边揉面，一边观察着厨房里的一切。
老旧的灶台，破损的水龙头，锈迹斑斑的锅碗，一切都显得那么陈旧。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仔细观察过父母的生活环境了。
"婆婆，厨房的水龙头坏了，要不要换一个？"我小心地问。
"没事，还能用，花那冤枉钱干啥。"婆婆摆摆手，脸上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这一刻，我的心被刺痛了。
中午，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气氛和睦而温馨。
公公举起酒杯，"来，为小云和大明今年的好工作干一杯！"
饭桌上，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村里的变化。
"你们不知道，村里这两年变化太大了，建了文化广场，还通了高速，以前到城里要两个小时，现在只要四十分钟。"公公兴致勃勃地说着。
"是啊，特别是村东那片，地势好，好几户都建了新房，李家老二更是建了两栋，一栋自己住，一栋做民宿。"婆婆插嘴道。
我默默地吃饭，感觉话题又要转向建房子。
果然，大明顺着话题问道："民宿生意好吗？"
"可好了，周末都爆满，城里人来体验乡村生活，一晚上好几百呢！"婆婆眼睛放光。
我低着头，内心抵触这个话题，但又不好直接打断老人家的话。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村主任来了！"婆婆惊喜地说，赶紧去开门。
赵建国，五十岁出头，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走路带风，一看就是有干劲的人。
"赵主任，吃了没？来尝尝我家的饺子。"公公热情地招呼着。
"吃过了吃过了，就是听说大明和小云回来了，特意来看看。"赵主任笑呵呵地说，目光落在我身上，"这就是咱们村出去的大才女吧，久仰久仰！"
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打招呼。
寒暄过后，赵主任很快切入正题，"现在国家大力发展乡村振兴，咱们村被列为示范村，有很多优惠政策，特别是针对像你们这样的返乡建房。"
我心里暗叫不好，这是专门来做思想工作的啊。
"现在农村也变了，通网络，通自来水，污水处理都有了，生活条件不比城里差。"赵主任滔滔不绝。
"而且村里还有专项补贴，返乡建房最高可以补贴五万块，再加上土地入股分红，每年还能有一笔固定收入。"
我听得心烦意乱，这些政策听起来的确很诱人，但我还是觉得在农村建房子既麻烦又不实用。
公公和婆婆在一旁不停地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这顿饭吃得我心乱如麻，各种暗示和明示夹杂在饭桌上的每一句话里。
04
除夕夜，爆竹声声，村里张灯结彩。
我和大明坐在院子里贴春联，红红的"福"字倒贴在门上，寓意"福到"。
婆婆在厨房里忙碌，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
"你看，还是老家年味浓。"大明笑着说，眼睛里满是怀念。
我不置可否，默默地递着春联和浆糊。
虽然村里的变化让我惊讶，但建房子这个话题依然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
太阳渐渐西沉，村里的大喇叭响起了《难忘今宵》，预示着春晚即将开始。
院子里，公公架起了小桌子，摆上了花生瓜子和糖果，一家人准备一边看春晚一边吃团圆饭。
就在这时，李大妈又来串门了，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来来来，尝尝我家的苹果，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李大妈热情地说。
刚坐下，李大妈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村里的事。
"你们知道周家老头吗？就是村西头那个。"李大妈神秘地压低声音。
公公点点头，"知道，他儿子在深圳做生意，很少回来的那个。"
"就是他，前天突然病倒了，送医院都没人知道，要不是我去送鸡蛋，可能就......"李大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他儿子回来了吗？"婆婆关切地问。
"回是回来了，但晚了，老人家已经......哎，城里再好，也不如在老人身边啊。"李大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这番话让我心里一紧，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公公婆婆。
两位老人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孤独和期盼却那么明显。
李大妈继续说着，"周家那小子回来后可伤心了，说要在村里建房子，常回来看看老人，可惜晚了。"
话题又回到了建房子上。
我感到一阵窒息，借口去厨房帮忙，逃离了这个令人不适的话题。
厨房里，婆婆正在炒最后一道菜。
"婆婆，我来帮您。"我接过锅铲。
婆婆看着我，突然说，"小云啊，我和你公公不是非要你们回来建房子，就是......"
"婆婆，我知道，只是现在真的很忙，等以后有时间再说吧。"我打断了婆婆的话。
婆婆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年夜饭开始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和睦而温馨。
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院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公公的脸微微泛红，双眼炯炯有神。
他突然放下碗筷，轻轻咳了一声，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小云，我不是非要你们回来建房子。"公公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抬起头，对上公公的目光，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而他接下来的话，瞬间就让我萌生了建房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