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3年,泰州白驹场的盐池在烈日下蒸腾出刺目的白光。一名青年弯腰拾起散落的盐粒,粗粝的触感与胸中的愤懑交织成无声的怒火。
他叫张士诚,此时不过是一介私盐贩子,却注定要在元末的滔天巨浪中,掀起一场颠覆秩序的狂澜。
彼时的元帝国,早已是千疮百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黄河决堤、饥民遍野,朝廷却以“修河”之名横征暴敛,盐税更成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江南盐户“十室九空”,官吏与豪绅沆瀣一气,官盐价格竟涨至“斗米斤盐”。
在这片被榨干血泪的土地上,张士诚兄弟三人以贩盐为生,却屡遭弓弩手丘义欺辱。
某日,丘义夺取他的盐货、鞭笞示众,张士诚忍无可忍,纠集李伯升等十四人,夜袭丘义宅邸。
火光冲天之际,他掷地有声:“宁为乱世鬼,不做顺民奴!”
这场看似偶然的复仇,实为元末农民起义的必然爆发。与方国珍的投机招安不同,张士诚的起义带着底层反抗的纯粹性。
他既不依附权贵,也不屑妥协。短短数月,泰州、兴化、高邮相继陷落。当他在高邮城头竖起“诚王”大旗时,元廷才惊觉:这个沉默的盐贩,已成燎原之火。
1354年,元相脱脱率百万大军南下,将高邮围得水泄不通。
史书记载,高邮城“城堞箭簇如林,城内易子而食”,张士诚的“大周”政权岌岌可危。脱脱立誓“破城之日,鸡犬不留”。
然而,在关键时刻,元顺帝一纸诏书,以“劳师靡饷”之名将脱削职流放
主帅临阵被贬,元军顷刻溃散。张士诚趁机反扑,竟以残兵连克扬州、泰州,东南半壁尽归其手。
这场“高邮奇迹”,实为元廷党争的牺牲品。脱脱的军事才华毋庸置疑,却因触怒权贵而功败垂成。
张士诚的幸运,恰似暴风雨中的孤舟,虽九死一生,却总能在绝境中觅得生机。
然而,这场胜利亦埋下祸根。他未曾经历血与火的淬炼,误将侥幸视作天命,为日后的覆灭埋下伏笔。
占据平江后,张士诚步入权力巅峰。
他仿汉制设弘文馆,开科取士。减赋税、修水利,江南重现“苏湖熟,天下足”的盛景。百姓感其恩德,称他为“再生父母”,史书也称赞张士诚治下“府库充盈,街巷无乞”。
然而,这虚假繁荣之下,却暗流汹涌。
他减免赋税、赈济灾民,却对族弟张士信的贪腐视若无睹,纵其奢靡无度。
江南百姓的拥戴,反成其自我麻痹的温床。史家评其“仁足以惠民,柔不足以断事”,可谓一针见血。
朝堂之上,张氏宗亲垄断要职,李伯升、吕珍等功臣渐遭排挤。
某日,老将吕珍求见议政,竟被门吏讥讽:“王爷正赏霓裳羽衣,岂容武夫聒噪?”权力垄断导致政令闭塞,谏言之路彻底断绝。
当朱元璋在应天厉兵秣马时,张士诚却沉醉于笙歌宴饮。1357年,朱元璋遣使杨宪修好,他竟扣押来使,傲慢回应:“朱重八乞丐出身,焉敢与本王平坐?”
值得一提的是,张士诚虽不善言辞,却极重颜面。扣押朱元璋来使杨宪,非因战略考量,实为维护“诚王”尊严。
这种“士可杀不可辱”的迂腐,暴露了张士诚缺乏政治家的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