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后,当我们翻开《史记》,卫子夫的形象始终笼着一层迷雾。她究竟是权倾朝野的野心家,还是被时代巨轮碾碎的薄命红颜?
从歌伎到皇后,她以柔顺为刃,在未央宫的修罗场中杀出一条血路;从宠冠六宫到家族倾覆,她又以决绝之姿,为汉武帝晚年的暴戾写下最凄怆的注脚。
卫青、霍去病的赫赫战功,终究未能庇佑卫氏血脉;巫蛊之祸的熊熊烈火,焚尽了一个时代的温情。
而卫子夫,恰似汉宫秋月,圆满时照亮九重宫阙,残缺时化作史书上一滴冰冷的泪。
她的悲剧,不仅是帝王薄幸的缩影,更是专制皇权下所有女性的共同命运。无论如何璀璨,终将成为龙椅旁一抹褪色的朱砂。
平阳侯府:命运转轮下的惊鸿一瞥
公元前150年的河东郡,一户低矮茅屋中传来婴儿啼哭。
卫媪抱着新生的女儿,望着窗外纷飞大雪,喃喃道:“生在贱籍,命如草芥。”这个女婴,便是后来的卫子夫。
其母卫媪是平阳侯府的家奴,以歌舞侍奉主家,生下四子三女,皆不知其父。
卫子夫自幼混迹于马厩与庖厨之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她唯一的慰藉,是偷看侯府乐师教习歌舞时,躲在廊柱后踮脚模仿。
十三岁那年,她因一曲《采薇》舞被平阳公主看中,从此成了侯府歌舞班中最沉默的伶人。
彼时的汉宫,正笼罩在窦太后的威权之下。年轻的汉武帝刘彻虽登基为帝,却处处受制。皇后陈阿娇仗着母亲馆陶公主的势力,骄横跋扈,而更令刘彻焦灼的是,大婚多年,皇后始终无子。
公元前139年春,18岁的汉武帝刘彻,以祭祖之名行游猎之实,却在姐姐平阳公主的精心安排下,邂逅了一场改变王朝命运的相遇。
她将府中豢养的十余名歌伎精心装扮,却独独命卫子夫素面青衣。彼时的卫子夫,不过是侯府中一名低眉垂目的歌伎,素衣青丝,身姿如柳。
当卫子夫抱着琵琶踏入宴厅时,刘彻正烦躁地摩挲酒樽。
卫子夫的舞姿轻盈若云,歌声清越如泉,却在见到天子的一瞬,将头低得更深。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公主献给帝王的一件“礼物”。
然而,她的出现像一泓清泉:未施粉黛的面庞透着山野灵气,纤腰若柳,舞袖翻飞间似有孤鹤凌空。一曲终了,刘彻起身揽过她的肩,绛红披风裹住单薄身躯。
那夜的銮驾颠簸中,卫子夫攥紧了袖中母亲塞来的药囊。
卫媪曾含泪叮嘱:“若得宠幸,速饮避子汤,莫要陷进那吃人的地方。” 然而,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
彼时的皇帝,正深陷与陈皇后阿娇的冰冷婚姻中。阿娇骄纵跋扈,多年无子,窦氏外戚的阴影更如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卫子夫低眉顺眼的温婉,恰似一缕春风,吹散了未央宫的阴霾。当夜,返程的銮驾上,刘彻以一件绛红披风裹住卫子夫颤抖的身躯,却在次日将她抛诸脑后。
次日清晨,宦官将卫子夫扔进掖庭角落的厢房,轻蔑道:陛下早忘了你。
初入宫廷的卫子夫,很快尝到了天子的薄情。
整整一年,她如同被遗忘的玉簪,蜷缩在掖庭角落。她从“御幸女子”沦为洗衣婢,冬日双手皲裂渗血,夏日蚊虫噬咬难眠。
宫人克扣用度,嫔妃冷嘲热讽,连陈皇后听闻皇帝临幸过一名歌伎后,也嗤笑“不过野雀偷食”。
当时,阿娇捏着她的下巴冷笑:凭你也配诞育皇嗣?金簪划过脸颊的瞬间,卫子夫突然挣开束缚,昂首道:娘娘容色倾城,何惧一介蝼蚁?
椒房殿主:血色荣华下的母仪天下
公元前138年深秋,卫子夫跪在未央宫阶前,额头渗血:求陛下放妾归乡。
刘彻凝视这张倔强的脸。她比初见时更瘦削,眼中却燃着野火。他猛然拽她入怀,嗅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皂角香。那
一夜,椒房殿的龙凤烛燃至天明。那一夜,她终于明白:帝王之爱如烈火,要么焚身以火,要么灰飞烟灭。
公元前128年,未央宫响起一声响亮的婴啼。卫子夫诞下皇长女,刘彻赐名“卫长”,破例允许她抚养公主。
此后,卫子夫历经三次小产,终于产下皇子刘据。
未央宫九重钟鼓齐鸣,刘彻抱着襁褓中的太子,当众立誓:卫氏有功于汉,当享万世尊荣!
此刻,她不再是任人践踏的歌伎,而是大汉皇后。
椒房殿的朱门为她洞开,卫氏一族亦如藤蔓攀上权力巅峰。
弟弟卫青从马奴擢升建章监,外甥霍去病十四岁随军出征,姐姐卫君孺嫁与丞相公孙贺。
史载“卫氏支属五侯,贵震天下”,而卫子夫却愈发谨慎。
她将椒房殿的熏香换成刘彻最爱的龙涎,亲手调制羹汤,甚至默许钩弋夫人、李夫人相继入宫。
她每日卯时即起,亲查太子功课;后宫嫔妃争斗,她总以“陛下圣心独断”为由避嫌;连刘彻欲扩建椒房殿,她也婉拒:妾闻贤后当以俭德示天下。”
史载“后性恭谨,常推让帝宠”,但无人知晓,她在深夜抚摸眼角细纹时,是否想起平阳侯府那个纵情起舞的少女。
不过,表面的平静下,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