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七,我们一家三口从广州开车,历经17个小时,终于安全回到湖南老家。
一进门就让我吓了一跳,客厅里密密麻麻摆满了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进了杂货店,年迈的父母则我坐在一旁,嘴里商量着怎么收拾。
看到这熟悉的场景,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叔叔来过了。
见到我们回家,父母显得非常开心,尤其是拉着我女儿,问长问短地就没完没了起来。
反倒是我显得无所事事了,别人回老家过年都是大包小包各种礼物,我们却几乎没带任何东西,除了三个人的换洗衣服之外,就只给父母买了身衣物了事。
我把行李箱拖进屋,在父母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把客厅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收拾起来。幸好我家住一楼,前后都有个小院子,足以放得下这么多东西。
这一收拾不要紧,我的心再次被惊到了:除了腊鱼腊肉这些“好东西”之外,竟然还有萝卜白菜,甚至还有红薯,每种都用纤维袋子装着。
最后还有一袋大米,我不由得就对父亲说:叔叔这是搬家么?别的也就算了,这一袋米是怎么回事?
母亲嗔怪说:还不是你闯的祸?去年过年你喝了几口酒,你婶娘给你盛了一碗饭,被你三口两口扒拉完。还说什么“自家种的米就是好吃,比花五块一斤买的米好吃多了”,这不,你叔就给你弄来了一袋……
我顿时石化,去年说那番话你以为我真是喝醉了?还不是吃人家的嘴短,说几句夸奖的话让老叔开心?想不到却被他当真了。
总算收拾完了,看着架子上摆满的各种年货,地上的小笼子里还有两只麻水鸭偶尔呱呱几声,我笑着对父亲说:难怪你总是不让我买东西回来,原来是等着叔叔送货上门啊?
父亲笑了笑却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一切,也算是我和你妈沾你这个儿子的光了……
听到父亲的这句话,我的思绪不由得就被拉回从前。
父亲只有两兄弟,作为农村家庭里的孩子老大,其实是要吃很多亏的,不管是读书还是吃穿,父亲从小就被爷爷奶奶严加管教。
乃至他小学都没上完就辍学回家帮着爷爷干农活,同时还要照顾比他小四岁的弟弟。
相比起来,叔叔的童年就要幸福多了,就连煮饭的时候,奶奶也会特意给他留出来一碗没有杂粮的,家里难得吃上一次肉,每次也都几乎被叔叔包圆。
叔叔也是个聪明人,又有了家人的宠爱,脾气性格就很张扬,唯一的优点就是会读书,学习成绩不是一般的好。从小学到中学后来又是高中,要不是刚好碰上那两年取消高考,他真有很大可能成为爷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读完高中回家后,叔叔马上又参军入伍,那是他们那一代人唯一有可能出人头地的出路。
虽然叔叔聪明也能干,在部队也入了党,可过于张扬的性格还是让他与提干失之交臂,只得黯然退伍回家种地。
即使受了挫折,叔叔也还是没有放弃追求进步的念头,退伍回家后努力表现,还娶了当老师的婶娘,几年后又当上了村上的支书。
一边是有能力有头脑的丈夫,一边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妻子,叔叔的家庭很快就红红火火起来。
我父亲和他比起来,那就要黯然失色太多。性格上木讷内向又不善言辞,读书少又没有学到什么手艺,全靠和我母亲两双手种粮食过日子。
于是那些年里,我们家就成了村里的困难户,我们兄弟姐妹三个也成了同伴们嘴里的“脏孩子”,几年里都难得有件完好的衣服穿。至于吃的方面,能不饿肚子就算不错了。
叔叔家早早就是有名的“万元户”,加上支书和老师这几个身份,在附近几个村都很有名气,他家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我记忆最深的,就是经常能闻到从他家飘过来的酒肉香味,很多次都真的“垂涎三尺”。
虽然是同胞兄弟,在外人眼里,父亲和叔叔简直就不是一类人。即使在爷爷奶奶眼里,对这两个儿子的态度也天差地远。
举个例子吧,到了八十年代后期,农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我们当地突然就有点追求传统习俗的风气。
表现在过年上,以前都是各过各的,后来就流行兄弟一起过年。尤其是有老人在的大家庭,不管有几个儿子,也不管分家多少年了,都要凑到一起大团年,这样才能体现出家庭的和睦。
作为村里的支书,叔叔自然不会落人之后,每年过年都会提前和我父亲“商量”:年三十就去他爷爷家吃,东西我来准备,到时候你和大嫂动手做。
我父母对多动手做事并不排斥,但两兄弟三代人好歹也要多做几个菜菜,年三十天没亮就得起床去爷爷家做饭。
等到天亮了,叔叔带着他家两个儿子过来,一家人确实团聚了。
但叔叔一家四口就只需要陪着爷爷奶奶坐在火炉旁烤火嗑瓜子聊天,我父母则带着我们姐弟三个在厨房忙活。
菜做好了端上去,爷爷奶奶总要先揭开上面盖着的碗,挑着鸡腿什么的给两个堂弟吃。
等到我们一家坐到桌子上,爷爷奶奶和叔叔一家就像尊贵的客人大马金刀地坐着,我们三姐弟又得给所有人盛饭,我父亲则专门负责倒酒,母亲久不久还要去热一下菜。
关键是爷爷还要在一旁说:这些吃的都是老二花钱买的,你们没钱吃现成的,那就多出点力。
道理似乎也没错,但听在我们耳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每次过完年回到自己家,母亲总要和父亲念叨几句,说他没本事在自己父母兄弟面前也没份量。
父亲不善言辞,只知道叹气说:我也不想吃闭眼食,可更不想弄得一家人不愉快,还是装作不晓得的算了……
我这才知道,父亲虽然不善言辞,但心里还是懂的。
如果叔叔能在中间说点挽回的话,或许我们晚辈心里对他也不至于那么记恨——其实说记恨也叹不上,但就是对他没有好感,打个招呼都要把声音尽量压低。
作为长辈,叔叔对我们谈不上什么恶意,但也绝对没有那种怜爱之情。
甚至在我们陆续长大上学了,每年开学父亲总要为我们几个的学费东借西凑,叔叔还会不咸不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