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李作鹏。抗日战争胜利后赴东北,任东北民主联 军总司令部参谋处长、第1纵队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第6纵队副司令员兼第16师师长。参加了东北1947年夏、秋、冬攻势作战和辽沈、平津等战役。



1946年1月10日,国共双方签订了停战协议,内战似乎要停下来了。

这时我们刚进入东北不久,还没有根据地,经过山海关到黑山的白宁线上的阻击战,我们转到沈阳以北地区,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前方总部)转到法库。

国民党蒋介石妄想趁我军在东北立脚未稳,逼使我军逃离白宁线,进而霸占东北。

敌人占领锦州、黑山后,于2月上旬继续沿北宁线进攻,并先后占领了彰武、阜新、台安、辽中等地。

当时的形势是严重而又复杂的,敌人是蒋介石的精锐部队,全部美械装备,并以军为单位沿北宁线逐步推进,抢占铁路及两侧的城市。

我军则是由各方远道而来,又连续作战,十分疲劳,减员未经补充,武器未获改善,气候严寒,没有防寒服装,又无根据地。

到处是土匪和国民党的“地下军”,社会各界人士对我们采取观望不前的态度,基本群众在各种反动势力的重压下起不来。

林总针对这种形式,根据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明确而有远见地提出了三个字的战略方针,那就是人人皆知的“等、忍、狠”。

“等”什么呢?等待敌人战线拉长,主力分散,弱点暴露;等待群众发动起来,消灭土匪,建立政权根据地。

“忍”是忍受某些交通线、大城市、部分地区暂时丧失。

敌人要交通线,我们要广大乡村;敌人占大城市,我们占中小城市;尽量地让敌人背上包袱,他们占的地方越多,兵力分散,好象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一样,到处是空子。

待敌人弱点暴露出来了,我们的力量也壮大起来了,又有根据地的依托,那就到了“狠”的时候了,集中力量狠狠地打打,歼灭敌人。

在这个战略思想指导下,当时除留一部分主力在前方与敌人作战外,其余均分散到东满、西满、北满执行消灭土匪、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的任务。

林总日夜坐在军用地图前面,判断情况,考虑战斗部署及建立根据地的问题。

我这个前总指参谋处长,总是在他身边转。

他思想集中深思熟虑地工作着,有时我去向他请示问题,在他房子里站几十分钟,像没有我在那里一样。

我不打扰他,只好悄悄地退出去,或者给他留个条子。

敌人发现我军主力分散了,更加疯狂起来,甚至敢以团为单位离开据点向外扩张。

当敌人进占彰武、台安时,林总决定集中前面的机动部队,向新民、大虎山出击,打击敌人的侧背。



他对我们说:“蒋介石的阴谋是关内和谈,关外大打;先占东北,后占关内。我们不要有任何和平停战的幻想。”

敌人连日疯狂前进,敌十三军八十九师二六五团一个营自彰武出犯,占了法库以西的秀水河子,并企图向法库进犯。

11日,敌人十三军二六六团也远离主力,由大虎山进到秀水河子。

当日有群众自秀水河子跑来,向我们报告,这是个身体健康的青年农民,身穿破旧的青色棉祅。

他的情报很准确,讲了许多蒋军到了秀水河子后的情况,看来他是经过一番观察和了解的,他讲语的神情激愤,目光闪射,口沫飞溅。

正确点说,他是在控诉:

“中央军糟透了!跟鬼子一样不讲理,正在抓人、抓车、抢粮……。”

“有多少?”

“全屯子家家户户都住满了。”

“还看到别的没有?”

“还有,有二十多个怪东西,不知道是啥玩意儿?”他又说又比划。

“大概是坦克吧?”

“不像坦克,坦克我见过。”“汽车?”

“也不像,比汽车大。声音象飞机,比汽车轮子多。”

“这是啥?”真把我们蒙住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是美造的十轮卡车。

看来敌人确实疯狂得很,眼看就要兵临法库了。

我把敌情报告了林总,他站在地图边,思考了一阵,然后爽朗地说:

“太好了!送肉上菜板,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他脸色异常平静,压在眉头的焦虑和几天的疲劳,被兴奋驱得无影无踪了。

他看我还有点茫然地望着他,便指着地图说:

“你看!敌人的拳头伸开了,分散了,这股敌人远离主力有一天以上的行程;而且送上来的敌人不大不小,约五个营,正合我们的口胃,完全有把握消灭它!”

他收住了激动的心情,又注视地图考虑了一番,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

“敌人送礼上门,我们不能不收,发个电报,通知部队作行动准备!”

他立即改变了向新民、大虎山出击的计划,高兴地把一小袋黄豆往桌子上一扔。

指着黄豆说:“吃黄豆吗?”

林总不吸烟也不喝酒,部下来了,总是以黄豆待客。

他身体虚弱,容易感冒,据说吃黄豆可以治这个病,因此他身边总是不离黄豆。

为了不拂他的盛意,我习惯地抓了几粒黄豆放在嘴里嚼着。

林总激动地在屋子里来回漫步,进行思考,然后背着地图向我指示:

“如敌人继续向法库冒进,可用少部兵力在正面阻击,主力从敌侧后打出去,然后包围。”

他用铅笔指着地图上预定着行动的标号:

“另一个打法:如敌人停在秀水河子不动,便先包围后攻击!”

接着他指出:“敌人的装备比我们强。打的时候要勇敢,还要讲战术,特别应该告诉下面的干部,一定要运用`一点两面'、'三三制战术'!”

一切布置妥当后,我又陪他到七旅去,在那里他就亲自给营以上干部作了战斗动员,并且决定把我留下,协同七旅旅长和一师师长指挥作战。



临回总部时,他再三叮嘱说:

“不要轻敌,要讲战术,要充分地作好准备,千万别让敌人跑掉,也不能打击溃战!”

当日部队就开始了战斗行动。

此时敌人之先头部队进到了秀水河东三十余里之团山嘴子,距法库四十里地。

同日,我们7旅也进到大小房身、五台子等地(团山嘴子与法库之间),置在敌人前进部队之前了,1师也靠近了秀水河子以北。

我们准备按林总的第一方案打,但是根据侦察部队的了解:

敌主力在秀水河子未动,并且在秀水河子构筑工事,看来敌人不想冒进法库,冒进至团山嘴子,似乎有逃跑之意。

我们准备先吃掉这一小股敌人,同时包围秀水河子。

当晚命令7旅抓住团山嘴子的敌人,但战斗稍有接触,敌即退缩。

7旅边追边打,战斗一夜,于十二日上午会同1师将敌人全部包围在秀水河子。

秀水河子是个有数百户人家的村镇,位于彰武至法库的公路上,公路把街划成了两半,东南地势平坦,西北地形起伏,北山和西山是秀水河子的制高点。

秀水河子的东面是一条小河,冰封的河面上铺满了白雪。

我们观察了地形,决定7旅从东南、正南进攻;一师从西北、正北进攻,采取对角攻击,准备当晚打响。

但是,敌人觉察陷于重围以后,于下午一点左右突然从八家子方向出击,企图破坏我们进攻的部署,经7旅顽强反击,激战四小时,才将敌人压回去。

天黑下来了,原定攻击时间也到了,但是我们发现敌人出击的火力相当强,同时从1师俘虏几个人口中,具体的了解到敌人的火力配备和工事构筑情况,我们觉得准备的还是很草率,还不能有把握的全歼敌人。

决定改在13日攻击,并且打电话报告林总,林总指示我们说:

“要包围住敌人,但不要压得太紧了,压急了就可能突然跑掉,增援也有可能来得快些。”

林总这一指示非常的英明的,虽然河两岸的地形,对我们发起攻击很有利,但是为了稳住敌人,1师往后撤退了3~5里,7旅撤出了河东起伏地。

13日下午3点左右,林总来到了前线指挥所,他一来就询问我们战斗准备情况,连休息也没有休息一下,便要亲自去观看突破地段的地形,那时双方的射击不断的进行着,显然是有危险的。

但是,亲自勘察地形,是他的老作风了,每次战斗他都强调干部必须亲自观看地形,对于那些只看地图,不深入现场观察的指挥员,他是要严厉批评的,他认为那是打“官僚主义仗“。所以,我们也不便阻止他。

我和7旅首长陪同林总穿过7旅的阵地,警戒的战士们蹲在用雪构筑的临时工事里,目光炯炯,任寒风侵袭,守在火炮和机枪旁注视着敌人的行动,有的正在用雪筑工事,有的捂着脑袋吸烟,有的交谈着,有的跺脚取暖。

我们在前沿阵地跑来跑去,开阔的地方就得爬行,满眼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子弹常在我们身边溅起雪花,林总很镇静的跟我们跑或者爬。

林总很镇静地跟着我们冒着不大猛烈的流弹,在前线视察。

我们爬到秀水河的东南角,向林总报告说:七旅准备从这里突破。”

林总趴在断墙上,举起望远镜观察、思索,但没有作声,什么意见也没有表示。

我们又带他到南边去看,这里的地形比较高一点,他趴在坟堆后又举起望远镜观察、思索。

我们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的指示。

忽然他脸色明朗,高兴地说:“这边比那边好!那边太开阔了”。

他摘下望远镜,继续说:七旅主力应由南向北,一部由东南向东北;一师主力应由北向南,一部由西北向东南。”

略一停顿,又说:“战斗部署上,一定要注意头尖尾巴长,火力要集中;战斗开始时,首先一顿猛打,然后猛冲,这样一定成功。”

我们按照他的指示修正了原来的作战计划,我们往回走时,有的战士认出了林总。

“林总来啦!”阵地上马上传开了。

没有看得清的战士,互相惊愕地问:

“啊!刚才來看地形的是林总吗?”“呵!我还没有看得清呢!”

“可不是,哎呀!又错过了机会!”

“我说咱们得打好点,林总亲自指挥咱们哪!”

部队里马上沸腾起来了,战士们互相挑战:

看谁能更好地运用林总的“三三制战术”,多抓俘虏多缴枪。

天渐渐黑下来,五时三十分,我们的攻击开始了。

山炮隆隆吼叫后,激烈的机枪声显得更加清脆,红绿信号弹罩住了秀水河子。

敌人也猛烈地和我们进行着火力战,整个秀水河子沉入了炮火的烟雾中。

林总和前进指挥所的人员,就蹲在秀水河子南面的一个小山头上,子弹不时地从我们附近呼啸而过,有时落在我们跟前。

从敌方飞出的密集火星可以看出,拥有美械装备、还未受打击的敌人,此时正处在凶焰万丈的时候,他们凭借工事和优势火力,进行着顽强抵抗。

战士们忙碌地在雪地闪动,担架队员抬着伤员也不断从我们面前走过,战斗在艰难地进行着。

皎洁如洗的月光映着原野,雪地像被白银洒过一样,一片银光,几十公尺外都能看到人影晃动。

像这样明月之夜,是我们最好的战斗时刻,林总似有所感地说:

“对美械装备的敌人作战, 火力如此强,白天进攻不如夜间进攻有利,而夜间又是明月之夜,更便于指挥和发挥近战的威力。”

夜深寒重,冷风犹如鞭子抽打鼻脸,手脚好像被刀割一样。

林总不时地裹紧他那黑大衣,跺跺脚取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整个战场。

天空飞起无数颗照明弹,照得周围明如白昼,我们可以看到战士们运用疏散的“三三制”队形在雪地上跃进,时而伏下,时而前进,火星围绕着他们飞溅。

忽然一阵炮响,阵地上喷出一团团火焰,秀水河子外围村庄的房屋顿时燃起大火。

我们隐约看到,有的战士在火光中倒下,身上着了火,在雪地上滚着。

指挥所人员都很紧张,林总着急的问:“这是什么炮?”

“可能是火箭炮?”

我们听说美国有火箭炮,却从来没有见过,谁也无法肯定回答。

林总对问题的了解和处理都讲究及时,他对我说:“ 作鹏,找一个俘虏来问一问。”

俘虏是个步兵,满脸污垢,全身美式服装,歪戴着帽子,翻穿着皮夹克,活像个猴子。

一看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兵油子,他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歪着肩斜着眼,站在我们面前。

我问:“你是哪一部分的?”

“266团的。”

“你们装备有什么炮?”

“六零炮、火箭炮、战防炮、重迫击炮……”

老兵油子斜着眼睛回答。

这时从村里又打出一排这样的炮弹,落在一百多米外的雪地裏燃起一道火墙,俘虏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

我指着前面的火光问他:“这是什么炮打的?”

“这是120重迫击炮大的燃烧弹”。

原来如此。

林彪对于想要了解的问题,必须寻求一个准确的答案,从不满足似是而非的回答,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这次战斗,由3师7旅旅长彭明治,1师师长梁兴初,还有东北民主联军总部作战处长李墨镜等组成前线指挥所。秀水河子村被公路分为南北两部分,1师自北攻打北部,7旅自南攻打南边。林帅视察前线指挥所后,到秀水河子以南5里靠山村住下。

总攻按计划发起,战斗进展顺利。22时许,1师部队向南突破敌人阵地。23时左右7旅19团突破敌人阵地,打到街中心,经过激烈巷战,将驻秀水河子路北大院围子里的敌人加强给266团的265团1个营和山炮连全部消灭。两路部队伤亡不小,蒋军的美式自动武器冲锋枪、机枪,半自动武器卡宾枪连发火力在夜里给拿着单发栓动步枪的民主联军很大杀伤。

战斗打到24时,枪炮声持续不断,蒋军拼命抵抗。林帅在半夜0时以后,竟下达了一道准备撤出战斗的命令:如天亮前仍不能歼灭残敌,即应主动撤出战斗,撤至秀水河子东北30里外地域待命。

彭明治旅长接到命令感到不可思议,战斗发展正常,比较顺利,眼看就要消灭敌人了,怎么撤退?干脆打下去!打完再说!

彭旅长没有向7旅部队传达这一命令,7旅继续战斗。前线指挥所其他负责人同意彭旅长的决定。就在此时,7旅19团报告,1师方向已听不到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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