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72年2月21日11点30分,首次访华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刚下飞机,就与前来迎接的周恩来伸手相握。这个跨越最辽阔海洋的握手震撼了世界,标志着一个时代过去了,另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尼克松将自己访华的一周称为改变世界的一周,中美两艘大船在当时的世界格局中,各自转个180度大弯之来之不易。此后中美逐渐打破坚冰,建立彼此尊重的关系,启发了国际政治中意识形态体系的更新,推动了世界和平与经济流通,堪称20世纪政治史上的里程碑。




还没完全走到舷梯下面,尼克松就远远地朝周恩来伸过双手——站在周恩来身后的冀朝铸,在38年后仍清楚记得这一幕。“总理马上迎上去,我也跟上去。我知道自己不能站得太近,也不能站得太远。”冀朝铸说,此前,周总理特地要求,“小冀近一点,每句话都得准确地听清楚,准确地翻译”。然后,冀朝铸替尼克松翻译出了那句有名的话:“我是跨越太平洋与中国人民握手。”
那紧紧的握手,的确有太多的象征意义。广为人知的是1954年在日内瓦会议上,杜勒斯拒绝与周恩来握手的那一幕。“当时要谈一个全球和平的条约,当时各个国家元首、政府领导互相握手、认识,都很友好,看到杜勒斯过来,总理理所当然就走过去,伸出手,杜勒斯看到就走了。当时为总理做翻译的是浦寿昌,我也在场。”冀朝铸说。此事给中美关系投下的巨大阴影,尼克松显然心知肚明。“尼克松就是要向全世界表示,这次握手不是中国主动的,是美国主动的,洗刷了对总理的侮辱。”冀朝柱说。
1972年2月21日的这一瞬间被无数镜头定格。第二天,站在周恩来身后那位高大的翻译——冀朝铸几乎出现在美国所有的报纸上。奇怪的是,在中方发表的所有照片中,周恩来的身后却变成了王海容,原本是冀朝铸的位置变成一小块空白。冀朝铸说,他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消失”的。而若干年后,尼克松的女儿朱莉特地给他寄来了美国记者所拍的照片,冀朝铸又“回”到了总理身旁。为此一直“耿耿于怀”的老人特地带我到他的书房,看那张被挂在显眼位置的照片,并叮嘱我,一定要澄清此事。冀朝铸并没有详细解释个中原委,这个小插曲似乎也是那个时期国内复杂政治斗争的微妙体现吧。
2月的北京依然寒冷,站在舷梯前的周恩来并没有戴帽子。尼克松考虑得的确很周到,也许怕失礼,尼克松女儿朱莉曾透露,飞机上尼克松就问身边的工作人员,周恩来是否穿了大衣。反馈回来的消息是肯定的,尼克松也穿了大衣走出飞机。下舷梯走到快一半时,周恩来开始鼓掌。尼克松略停一下,也按中国的习惯鼓掌相报。
尼克松的飞机是1972年2月17日10点35分,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起飞的。与几个月前基辛格访华的秘而不宣相反,这一次是公开而高调。飞机先在关岛加油,按照中美双方事先达成的协议,在上海停留。在礼宾司工作的唐龙彬又成了迎接美国人的先遣队成员之一,不过这一次又增加了3位成员:乔冠华、章含之和一位警卫员。“我们7人小组从北京出发,2月20日下午到达上海。他们的飞机21点到达后,机门打开,我们7个人按礼宾顺序上去,第一个是乔冠华,第二是章文晋,第三是王海容,然后两个翻译——章含之、唐闻生,还有我”,最后是一位警卫员。从事礼宾工作的人特别注重外交场合上的身份,唐龙彬说,由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亲自到上海迎接,也是破例的,“显示我们对其重视程度”的同时,其实也是“摸摸底”。
来华前不久,尼克松的专机刚从“空军一号”改成“76年精神号”,据说是为了纪念美国建国200周年。因为已经有了两次接待基辛格的经历,那时候,唐龙彬说他已经不紧张了。尼克松与夫人对中国客人给予了很大的礼遇:“他们带着我们从头参观到尾:最前面是总统套房,里面有床和卫生间,外面有个大会客室;第二个舱是高级官员乘坐的,有点像头等舱,可以坐六七个人;再后面是通舱,技术人员会在靠前位置,记者们坐在靠后位置,这样总统可以随时发布消息。”大名鼎鼎的空军一号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奢侈,唐龙彬印象最深的是其内部设施的齐全。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中国官员第一次登上美国总统专机。而在美国方面,邀请被访问国官员登上总统专机,也是不多见的。
1972年2月21日11点30分,飞机准时降落在北京天竺机场。三军仪仗队的最高规格为151人,而此次欢迎的仪仗队员是这一规模的两倍。他们排成整齐划一的人群,对15人组成的代表团行注目礼,尼克松后来说,“是我看到过的最出色的一个”。“虽然两国没有建交,但我们还是铺了红地毯。”唐龙彬说,尼克松为了突出自己走在红地毯的形象,还特地嘱咐同机官员晚一点下飞机。
从基辛格的秘密访华到尼克松的正式出访,中间只隔了7个多月。时光拉回到36年前,中美双方无论在意识形态,还是具体的物质条件上,都存着短期内无法逾越的巨大差距。所以,当最终这两个差异极大的国家克服重重障碍联手“制作”了一幕精彩的政治大剧时,个中艰辛曲折也是值得被记录下来的。参与尼克松访华准备工作的唐龙彬,提起这一段,也不免感慨连连。
隔绝几十载所形成的对立、猜忌和怀疑,并不会那么轻易消失。在顺利完成“波罗一号”秘密访华3个月后,基辛格又有了“波罗二号”行动。那次访问中,便有一个小插曲。那时候新华社每天都会有一份英文版的新闻公报,公报上每天都有一条毛主席语录,结果某一天语录刚好换成了“打倒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而这份公报又被钓鱼台宾馆的服务人员不小心送到基辛格等人的房间里。“我是在第一线直接跟美国人打交道,他们知道我是广东人,于是让会讲广东话的霍尔德里奇来找我。他用广东话跟我说:‘请你看看这个新闻公报,我希望这是误会地放到我们房间。’”美国人的态度很认真,他们或许以为中国又在用这种方式暗示某种政治信号。基辛格也直接告诉中国人,不希望在尼克松访华期间还遭遇类似“羞辱”。唐龙彬说,总理得知这个汇报后非常重视,“我们下达死命令,所有的报纸杂志都放在外面的会客室,不允许送到房间”。唐龙彬注意到,基辛格这一次离开时,“又拿《人民日报》,又拿新闻公报,拿了一大堆”,他们大概也想借此更多了解中国的政治文化。没多久,北京很多地方悄悄换了名字,“反帝医院”在尼克松参观时改成了“首都医院”,“工农兵大街”也恢复了它原来的名字——地安门大街。
尼克松访华,基辛格主要负责政治、外交方面的准备,而后勤方面则由基辛格的副手——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黑格来负责。在尼克松正式访华前一个月左右,1972年1月3日,黑格带18人抵京,要与中方商讨礼宾、安全、住房、电视转播等所有细节。
双方的第一个分歧便是尼克松的专机问题。美方坚持,尼克松在华期间——包括还要访问的上海、杭州两个城市,全部行程都要乘坐自己的专机,既是安全考虑,也是他们的惯例。美方解释:按照美国宪法,美国总统是唯一有权在24小时内发布战争令的人,所以总统无论跑到哪里都要和白宫保持联系,他乘坐的专机也随身带有核武器密码,坐中国飞机是不能保证这一点的。
而中方则认为,当时中美双方尚未建交,尼克松可以坐自己的专机到中国,但在中国境内则必须乘坐中国方面提供的飞机。“我们很强调自己的领空权,不能允许未建交的国家从自己的领空飞过。”而中国方面的伊尔18飞机,是周总理出访时乘坐的,安全绝无问题。“如果你们担心,我们的总理也可以陪你们坐。”
双方僵持了很久,最后据说是尼克松亲自出面,美方做了让步。关于总统座机,最后达成这样的协议:总统专机先飞到上海,上海飞往北京时,不必转乘中国专机,但是中方要派先遣小组带领一名领航员登机——于是这便有了唐龙彬登上美国专机的经历。“7人小组有点代表国家主权的意思。”唐龙彬回忆。值得一提的是,此次为“空军一号”做领航任务的,正是上次基辛格秘密访华为巴基斯坦飞行员担任领航的飞行大队长徐柏龄。
而尼克松在中国境内的访问——由北京到杭州、杭州到上海,则由周恩来陪同,乘坐中方提供的伊尔18飞机。提及这一段时,有文章称从杭州到上海的航行,是周恩来上的尼克松的专机,以示还美国人一个面子,唐龙彬坚决否认了这种说法。
美国人一直强调的通讯问题是这样解决的:“尼克松带两个通讯人员上我们的飞机,他们的‘空军一号’跟在总理的飞机后面飞,这样总统的信息随时可以通过通讯人员传到后面的飞机上。”从技术手段上保证了总统的特殊使命。“尼克松后来也感谢我们提供的方便。”唐龙彬说,当时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后来才知道美国总统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要乘坐“空军一号”,尼克松的中国之行的确是破了例,由此也可以看出尼克松到中国的诚意。
空中交通工具解决了,地面交通工具又成了第二个分歧。“他们一定要自己运防弹车过来,我们坚决不让——他一运来,汽车里面装了什么,我们很难预料,而且也不好去检查。”中方坚持尼克松坐中国方面提供的车。美方最后也让了步,唐龙彬回忆,当时中国只有两辆苏联产的“吉斯”牌防弹车,一辆是毛泽东的,另一辆曾属于林彪。为了尼克松访华,这两辆车都被调用过来。
美国已有自己一套完整而系统的安全策略,某些方面在当时的中国人看来未免觉得有些霸道。“无论是谈判还是参加活动,美方都要安排他们的警卫到现场打个前站,带上先进的工具去测试。”而有些地方中方又坚决不允许他们去。当然最后结果是双方的安全人员同时出现在现场,不过那时候,中国方面似乎还是靠“人海战术”,四处遍布便衣;美国人则在技术方面拥有无可争议的优势。当时陪同美国记者的资中筠回忆,尼克松在游长城时,她经常会发现美国安保人员拿起一个黑色小盒子在说什么,“听他的通话,他是在通知另一个警卫:现在总统走到什么地方了、他身边都有谁。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警卫是那么做工作的”。资中筠也是后来才知道,让她觉得很“挺新鲜”的小盒子叫Walkie-Talkie,中文叫步话机,“那时中国人根本没见过这种东西”。
按照日程,尼克松到达的当天下午16时,是周恩来与尼克松在人民大会堂的会见。随访的美国记者在人民大会堂门前苦等应来参加会谈的尼克松而未果。一向守时的尼克松的“迟到”曾引起种种猜疑。直到17点55分,“谜底”才揭晓——白宫发言人齐格勒突然向记者宣布:在到达北京3小时后,尼克松总统与毛泽东主席举行了会谈。

  在尼克松访华前,是否能与毛泽东会面,是美方一直急于确认之事。但是几个月前的林彪事件,让毛泽东的身体极度恶化,所以中方一直不能给予明确答复。2月21日下午,毛泽东让自己的护士长吴旭君通知王海容:要和尼克松谈一谈。“消息来的时候已是14时左右,尼克松等人已去驻地休息。按照日程安排,16点30分将有全体会谈,19点还有欢迎宴会,所以时间很紧张,总理也显得非常着急。”唐龙彬回忆。

  时任外交部美大处处长的丁原洪却否认这是毛泽东的随意之举。“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所有领导人的会面时间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见毛主席的时间都不确定,即便其他领导人来,我们都是不确定的。他们当然知道会见毛泽东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刚下飞机,主席就要见他们,他们还以为先跟总理谈,再一层一层升级。”

  美国人显然知道这个接见的分量——1971年10月到1972年2月的近5个月里,毛泽东只在公开场合中出现过4次。外国新闻界盛传中国的最高领导人已经病重。正在钓鱼台陪同美国人的唐龙彬还记得那个急匆匆的气氛:“尼克松带上基辛格和洛德匆匆忙忙上车了,瞒过罗杰斯,瞒过手下所有官员,只带上两个随身警卫。”两个警卫是在前一两分钟知道的,很匆忙地出了门,唐龙彬赶紧招手让他们上了自己坐的车,将他们带到了中南海。跟随尼克松而来的大批美国记者当然毫不知情,不过总有幸运者,“《泰晤士报》和法新社的记者从一大早就派人在中南海外面蹲点,15点多,看到一个车队疾驰而入,他们马上发了第一条新闻”。事后,美国记者非常气恼:美国总统的大新闻却不是美国人先发的。

  周恩来又马上赶到中南海,亲自安排见面时的细节,这一次又让唐龙彬对总理的细致周到有了深刻认识:“总理提前几分钟到会场布置,连主席吐痰的痰盂放哪边他都非常在意。他非常了解主席的习惯。”

  在工作人员搀扶下,毛泽东握着尼克松的手达1分钟之久,这次会见的详情已经被各种史料完整而详尽地记载下来。冀朝铸并没有参与这一次历史性的会谈,是唐闻生做的翻译。“我第一次给主席当翻译时,我一张口吓了主席一跳,他说:‘嗓门这么大哟!’唐闻生是女同志,声音温柔,他就点名要唐闻生了。”冀朝铸笑着回忆。唐闻生是冀朝铸从北外挑选出来的“徒弟”,唐家与冀家也是世交,“我的爸爸(冀贡泉)与她的爸爸(唐明照)一起在美国办了张报纸(《美洲华侨日报》),我大哥(冀朝鼎)与她大哥也很熟”。这对师徒又有趣地成为中美解冻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冀朝铸回忆,毛泽东去世前的3次接见——新西兰总理马尔登、新加坡总理李光耀和巴基斯坦总理布托——都是由他翻译的。那时候毛泽东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

  冀朝铸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他错过了毛泽东在晚年时间最长的一次接见。老人家显然谈兴很浓,原本15分钟的会谈一直持续了1小时。周恩来3次抬手看表——这对一向注重礼数的周恩来来说,显然是有意为之。尼克松告辞出来时,一直等候在外的唐龙彬注意到毛泽东由工作人员搀扶着,站起来和美国人告别。或许这也是这位老人为中国留下的最后一笔政治遗产。

  尼克松到达北京的当天晚上,由周恩来出面,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欢迎宴会。

  作为一国总理,周恩来对此次尼克松访华的重视不言而喻。唐龙彬说,尼克松夫妇房间的布置总理都要亲自过问,而在欢迎晚宴上,甚至播放的歌曲也是周恩来亲自决定的。冀朝铸回忆,当时一般国宴上的音乐都是中国革命歌曲,这一次,周恩来让下面的人事先做好调查:美国人喜欢什么曲子、尼克松喜欢什么曲子,“他专门挑选了几首歌曲,也让我参加挑选”。最后选择了尼克松最喜欢的《美丽的亚美利加》,这也是尼克松就职时演奏的音乐。果然,音乐一响,尼克松非常高兴。

  尼克松显然对这次来访做了充分准备:在盛大的国宴上,在座的美国人大都不会使用筷子,只好拿着吃西餐的刀叉笨拙地对付中餐,唯独尼克松不同于他人,不紧不慢地用筷子夹取美味佳肴,他那挺像回事的一招一式,吸引了众多记者的镜头。唐龙彬说,他后来才知道,自从访华之事决定之后,尼克松和夫人就开始在家里练习如何用筷子。不仅如此,“尼克松还学会了几句简单的中文,比如‘你好’,‘谢谢’”,这些都巧妙地拉近了和中国人的距离。

  但是当天晚上的尼克松还是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这麻烦跟中方无关——美国国务院来的外交官傅立民(Chas W. Freeman)拒绝上台翻译他的致辞。

  30多年的时光已将当时年仅28岁的外交官傅立民变成身材臃肿的六旬老人。2008年12月18日上午,来北京参加关于中美关系一个研究会的傅立民,在国际饭店接受了我的采访,那个小插曲也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白宫和国务院的关系很奇怪。”傅立民说。虽然国务院是主导外交工作的,但基辛格访华,国务院上到罗杰斯,下到普通工作人员全部被蒙在鼓里。虽然傅立民后来也参与了为这次访问而起草的文章、备忘录等,但是“尼克松访华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要不要陪同来”。

  傅立民最终还是加入了访华代表团,他和其他官员乘坐的飞机,在尼克松专机前20分钟降落。“在2月21日傍晚到来前,我一直忙着想弄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直到当天晚上,他才接到通知,“尼克松的私人秘书(霍尔德里奇)打电话给我,说总统要我在晚宴上为他的祝酒词做翻译。我说可以,但是你要先给我总统发言的书面稿”。霍尔德里奇答复是没有书面稿,傅立民坚持说肯定有。“他说他再去问问总统,回来后还是告诉我说没有稿子。我只好向他摊牌说这里一定有鬼,因为祝酒词就是我本人起草的。”

  傅立民急于要尼克松的讲话稿,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汉语水平——某次会谈中,尼克松讲到中美关系时,说双方的利益是“Parallel”的,中方人员将之翻译成“平行”,而傅立民却提出异议,说平行的意思是永远不会相遇,他认为尼克松的原意不是这样的。周总理于是问他如何翻译更体现他们总统的原意,傅立民说,应该译为“殊途同归”。总理因此对他印象深刻,夸他的汉语底子好。

  “我坚持要书面稿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其中加进了一句毛泽东的诗词,我想知道是哪一句。”傅立民说。那时“崇拜毛泽东是中国的特点”,为了表示对中方的友好,对毛主席的重视,美方特地在讲话稿里加了一句毛主席诗词。“诗词是不好翻的,我必须知道哪一句,不然上台把毛泽东的诗句翻错了,那是很糟糕的。”可是总统还是在坚持没有书面稿,于是傅立民就拒绝上台翻译。

  无奈下,美方只好求助于中方翻译。傅立民注意到,上台前,冀朝铸和唐闻生手里拿到了一份稿子,也在很紧张地猜那几句英文到底是毛主席的哪一首诗词里的。后来不出傅立民所料,尼克松的讲话里果然有这样一句: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傅立民记得,那天晚宴上他很郁闷,他后来被安排给姬鹏飞和罗杰斯当翻译,同桌还有李先念。“李先念副总理见我很不高兴的样子,就递了我一支烟来安慰我。”傅立民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抽烟,从那天起一抽便是30年,直到几年前因为气管炎和“妻管严”而戒掉。而很多年后,傅立民才知道李先念递来的那支很像英国烟味道的香烟,是在中国很有名的“熊猫牌”香烟。

  事隔多年回想,傅立民仍然觉得自己当初的拒绝是正确的,“如果我接受了这个命令,然后在欢迎晚宴上把毛主席的诗词乱翻一气,那才是个大错误!”在尼克松怒气冲冲的眼神下,傅立民觉得自己的外交生涯肯定就此结束,但出乎意外,在杭州,尼克松专门为这件事向他道歉。事后傅立民才知道,尼克松坚称没有书面稿,是因为他的记忆力很好,讲话稿过目不忘,想给外界留下一个即兴演讲而不是照本宣科的印象。“他怕我到时候拿出讲稿来对着翻译,那就穿帮了。其实他不知道我的记忆力也很好,我也完全可以配合他好好‘演出’的。”傅立民幽默地说。
 1972年2月21日上午11时10分,美国总统的副机首先降落在东郊天竺机场,尼克松的专机则在预定的11时30分,准点着陆。

  按惯例,国家元首来华访问,仪仗队为120人到155人,而此次欢迎的仪仗队员多达360人。欢迎仪式后,周总理和尼克松同乘一辆红旗轿车,直趋钓鱼台国宾馆。

  毛主席破例在尼克松到达的当天下午,就在中南海会见了他。

  当美国客人进入中南海毛主席的寓所后,毛主席对尼克松说:今天谈话的范畴是你定的,吹哲学。当尼克松把话题拉到越南和台湾等问题时,毛主席当即制止:“这些问题我不感兴趣”,他指了指周恩来说:“那是他跟你谈的事。”

  美国人又提起“放空炮”的笑话,毛主席说:“大概我这种人放空炮的时候多。无非是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倒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各国反动派,建设社会主义这一套。”尼克松笑着指指自己:“就是(打倒)像我这样的人。”毛主席说:“就个人来说,你可能不在打倒之列。可能他(指基辛格)也不在内。都打倒了,我们就没有朋友了嘛。”

  基辛格把这次会面比作瓦格纳歌剧的序曲,必须加以发展才能显示出其涵盖的意义。

  毛主席的纵横捭阖,和美国人的充分准备,使交谈的气氛一直很轻松融洽。但就在这时,美方一个在场人员的口袋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他把手放进衣服口袋里摆弄了几下,却依然无法使声响停下来,只得无奈地从口袋里把发出声响的东西拿了出来。

  原来,他在衣服的口袋里悄悄地装了一个微型录音机。也许是带子到头了,或出了什么故障,所以发出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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