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班转来小棠那天,我正趴在后窗闻桂花香。她背着蓝布书包站在讲台,乡音重得像沾了露水的草叶:“大…大家好,我叫小棠。”
教室突然炸起笑浪。前排男生学她:“大~家~好~”,后排女生捏着鼻子重复“小棠”,像在念什么滑稽的绕口令。我看见她耳尖红得滴血,手指把书包带绞成了麻花。
从那天起,她的课桌总被倒满粉笔灰,作业本不是被画鬼脸就是塞进讲台缝。我蹲在地上帮她捡过七次被扔的数学卷——第三次时,她突然蹲下来和我一起捡,头发扫过我手背,轻得像片桂花瓣:“谢…谢谢。”
她课本里开始出现奇怪的画。生物书蝴蝶图旁爬着黑藤,英语练习册的字母间缠着黑藤,连语文课本《春》的段落上,黑藤都从“小草偷偷”的“偷”字底下钻出来,枝桠锋利得像刀。我指着画逗她:“你这藤,比我们班那几个皮猴还能闹。”她没接话,指尖轻轻划过藤叶,像在摸什么会疼的东西。
转折发生在十月桂花开得最浓的下午。那几个男生又把她的文具盒丢进垃圾桶,我冲过去时,小棠的蓝布书包被扯得掉了线,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啪”地摔在地上。
我捡起时,扉页的黑藤突然让我愣住——藤蔓间藏着被橡皮擦过的痕迹,凑近看,是歪歪扭扭的小字:“九月三号,林小满帮我捡数学卷,她的发绳是粉色的。”“九月七号,林小满把她的修正带推过来,上面有星星贴纸。”
翻到中间,某页被撕过又用透明胶粘好,缺口处的黑藤特别粗,底下压着半句话:“今天他们…但林小满…”
“那是我乱涂的。”小棠突然抢过本子,指节发白。我看见她睫毛在抖,像被雨打湿的蝴蝶。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黑藤是她画的“保护网”。她在周记里写:“黑藤会缠住嘲笑我的声音,缠住扔我本子的手。”而藤蔓里的小字,是她每天偷偷记的“温暖清单”——原来我以为的“顺手帮忙”,在她那里是“救命的光”。
现在路过她座位,我会故意把修正带推过去,或者说:“今天桂花香浓,你闻没闻见?”她偶尔会抬头笑,眼睛亮得像藏了颗小太阳。
那天整理旧课本,我翻到自己的生物书,蝴蝶图旁不知何时多了根浅绿的藤——是小棠趁我不注意画的,藤尖缀着朵小小的桂花。
原来有些伤口,不是用创可贴就能盖住的;有些感谢,也不是说出口才叫真诚。就像小棠的黑藤,看着凶巴巴的,里头却裹着最软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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