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是个繁育者,原本应该待在基地享受丰厚的待遇,遵循使命,为人类延续火种。



可我却在生完孩子后叛离地下城,来到危险的地表。

「检测结果出来了,确实是高等优质基因。」

这是我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是第二句,出自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头,很疼……身体很重。」我想坐起来,却感觉到身体上的异样。

我的肚子是凸起来的!

手放在肚皮上,还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在动。

「放心吧,你的孩子很健康。」白大褂收起显示屏,朝我伸出了手,「欢迎加入西北地下城,我是医疗师安莱。」

「你好,我叫……」

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安莱说,城内的拾荒者在地表捡到我时,我已经受了伤,大脑也被重物击打过,出现失忆是正常现象。

「地表污染严重,你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有这个孩子,他的生命力很顽强,十有八九和你一样,是高等优质基因。」

她说,地下城优待高等优质基因人类,让我安心住下来,不要想太多东西。

我无处可去,摆在面前的只有一个选项。

地下城给我分配了住处,在一间大院子里。

院子里住的都是女人,一部分是大着肚子的女人。

这些女人抱着肚子在闲聊,脸上挂满骄傲,像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安莱和这里的人很熟,一路上都有人在和她打招呼,她带我到一间房子前。

「我就送你到这了,对了,这是你原来的衣服,虽然破损严重,但我想你应该需要。」

「谢谢。」

我分配到的房子,是繁育院 S1—A11 号房。

屋子不大,但好就好在只有我一个人住。

我检查起那套衣服,希望能从上面获得一些信息。

这衣服虽然残破,沾满灰土和血渍,可摸起来手感意外地好。

「这是……年华?」

在衣服内侧,我看到绣在上面的东西。

「年华」两字被一颗大大的爱心包围在里面,我的心莫名颤了颤,脑海里有画面一闪而过,我没抓住看个清楚。

「新来的,该去吃饭了。」

没等我缓过来,房门就被敲响了。

来叫我的人也是个大肚子女人,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

「你好,我叫雅雅,住在你隔壁,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谢谢啊。」我犹豫了会儿,道,「我叫年华。」

这应该是我的名字,我不确定。

「年华,你肚子多少个月了?看上去比我小一点……」

雅雅说着,朝我肚子伸出手,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不过瞬间的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人反制住了。

「疼疼疼……」雅雅龇牙咧嘴,「你做什么啊?」

「抱歉。」我松开了她,对于刚才的举动同样震惊。

那个动作,那个反应,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身体根本没给大脑思考的时间。

经此一事,这个叫雅雅的孕妇反而更喜欢黏着我了。

她会问很多关于地表的事,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和憧憬。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自然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自己到地面上去看看?」

雅雅的情绪明显有些失落:「我不能离开地下城。」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

她摇头,勺子戳着碗里的肉:「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啊,有怪物,有病毒,而且……」她摸上肚子,泄了气,「我还没有完成繁育任务。」

我自然而然接下她的话:「那就先等孩子生出来,之后再到地面看看。」

「我才第一个孩子。」雅雅说,「繁育者最少也要生五个孩子的,而且,等我完成繁育任务后,基地还会分配别的任务呢。」

我直接呛住,这得生到猴年马月去?!

最要命的是,雅雅说,住在繁育院的女人都是繁育者。

这就意味着,生五个孩子也是地下城分配给我的任务。

好荒唐的任务!

雅雅说:「繁衍是每一个城民的任务,无论男女都不能违抗,像我们这些挑选出来的繁育者,都是基因最好的,自然要多生了,其他女性只需要生一个就行,和我们是不能比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骄傲都遮挡不住。

生孩子多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不理解,脑壳隐隐作疼。

虽然不能理解,但我还是在繁育院住了下来,也认识了除雅雅之外的其他繁育者。

她们以肚子里怀孩子为荣。

繁育者每天的生活简单而枯燥,在养胎之余,偶尔会做一些轻便的工作,大多数时候是在闲聊。

闲聊的话题也很没有意思,不是偷摸猜自己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就是自己已经生了多少个,因为生得多,得到了院长的夸奖等等等等。

如果不是雅雅非要拉着我,我会更愿意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这已经是第六个孩子了,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继续做繁育任务?」

又来了又来了。

我头疼地看着说话的女人,她叫维娜。

维娜每次话谈必提自己生了六个孩子,其中两胎是双胞胎。

「维娜姐,你还年轻得很呢,肯定能继续做繁育任务的。」

「对呀,听说之前有个繁育者一直做到了三十五岁呢。」

刚成为繁育者的年轻女孩往往会开口安慰她。

我听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挪开眼,往后退了又退,远离话谈中心。

摸着越发大的肚子,我只觉得后腰又隐隐发酸了。

想着近来吃吃不香,睡睡不好,这样的日子我巴不得早点结束,可居然有人这么活到了三十五岁,真是不可思议。

一直生了怀,怀了生,人真的不会疯吗?

我很怀疑。

看到在话谈中心听得津津有味的雅雅,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没必要强行待在这里让自己难受,还是回房间的好。

打定主意,我抱着肚子起身,转头却看到了安莱。

身为医疗师,安莱很少会来繁育院,我上次见到她,还是一个月前做胎儿检测的时候。

安莱后面跟着一名戴着镣铐的孕妇,周围还有士兵,看样子像是在押送。

那孕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过来,看到我,她先是一愣,似乎很惊讶,继而笑了,那笑有些苦涩。

「年华。」身后传来雅雅的声音,「你看什么呢?」

就一小会儿工夫,那丫头已经从话谈中心凑了过来,我指了指那个手脚都戴着镣铐的孕妇:「她怎么了?」

雅雅脸色一僵:「她啊,她……她有暴力倾向,经常打人,为了我们肚子里的孩子着想,院长才给她上锁的。」

「是吗?」

雅雅狂点头,神色却不太自然,好像有些害怕和……担心。

她不适合说谎。

我顺着她的话道:「那我得离她远点。」

雅雅似是松了口气。

然而这晚熄灯后,我却溜出房门,躲避巡逻,找到了那个被镣铐锁住的孕妇。

直觉告诉我,她认识我。

夜色很黑,我的动作很轻,可床上的人还是惊醒了。

「你竟然找过来了。」

她很惊讶,我也很惊讶。

溜出门的时候,我是做好被抓的打算的。

虽然肚子不算特别大,但好歹快八个月了,还是有些阻碍行动的,可躲避危险似乎刻进了我的躯体,我这一路上灵活得不像一个孕妇。

床上的孕妇似乎坐起了身,带动着铁链发出细微的响声,紧接着,一丝光亮填充了房间。

我这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哪怕是深夜,她的手脚也戴着镣铐,她看上去不那么年轻了,细微的皱纹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死气沉沉的眸子在看向我时才有了丝生气。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封闭得像一座牢房。

那孕妇看着我,笑着流下眼泪:「好久不见啊,小首领,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小首领?

这个称呼很耳熟,她果然是认识我的。

孕妇说,她叫程若云,来自向阳部族。

她问:「小首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族人呢?」

我有些回答不上来:「我醒来时就在地下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程若云听了我的话后,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她反问:「如果记起自己是谁会让你痛苦,你还想记起来吗?」

「对我来说,什么都不记得更痛苦。」

程若云叹了口气。

零碎的画面随着她的话,不停在我脑海浮现。

「我们都是生活在地表的人类,只是所属部族不同,朝阳部族的首领年无伤是你父亲,你母亲去世比较早,你是年首领唯一的孩子,他很疼你。」

穿着裙子的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肩头,她拿着弹珠,瞄准了远处的建筑,随着父亲的一声「砰」发射出去。

「每次部族会议,年首领都会带你参加,从骑在肩上,到牵着手,后来你大了,就跟在他身后,我们都默认你是朝阳部族的下一任首领。」

记不清面容的人围坐一团,少女皱着眉,苦大仇深地在一旁敲键盘,偶尔走神,一个爆栗就在额角炸开,坐在她旁边的父亲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除此之外,年首领还亲自教养了一批年龄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说是为了部族的未来,可我们都知道,他是在给你培养心腹。」

破旧的工厂里,十几个累得满头大汗的孩子坐在地上喘气,看向对方时又咧嘴笑,这其中也有我,穿着训练服的我。

那个站在阳光底下看不清模样的父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程若云还在讲,我的头却越来越疼,心也越来越慌。

耳边的声音没了,程若云一脸担心:「你没事吧?」

我摇头,刚想回答却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音,来不及思考,我手脚并用,躲进了这屋里唯一能藏住我的地方——衣柜。

柜门还没彻底关上,房门就开了,我屏住呼吸,不敢再动。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是安莱的声音。

铁链响动,程若云擦去脸上的泪痕,她没回答安莱的话,缓了一会儿,才冷声下逐客令:「我没兴趣和你谈心,出去。」

安莱还没说什么,程若云已经背对着她躺下。

「你可能不知道,地下城又来了一个地表人类。」

安莱显然不想离开,她看着床上人僵住的后背,轻声道:「你不想见到我,难道也不想见你的同类吗?」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见过了。

我暗自吐槽,却也听出这话有些不对劲。

她这是,在拿我当条件,还是威胁?

见安莱提到我,程若云躺不住了:「你想说什么?」

「放弃逃跑的念头,尽你身为繁育者应尽的职责。」

她说:「若云,别忘了,你是被你的部族抛弃的,他们能抛弃你一次,就能抛弃你第二次,留在这多好,用的都是城里最好的资源,现在又有一个同类可以陪你,你不孤单。」

这话碰了刺。

「他们没有抛弃我!」程若云大叫着,拿起枕头砸向安莱。

她情绪激动,下床直接将人往外推:「滚!你给我滚!」

铁链有限制,在离门口还有两三步时,程若云的脚再往前迈一步都难。

安莱脖子被她抓出了几道红痕,也没有生气,只是抛下一句「你平静下来后好好想想吧」,便离开了。

随着房门关上,程若云也跌坐在地上。

我打开衣柜门,想将她扶起来,却被她死死抓住:「我没有被抛弃,我们不会抛弃自己的族人,永远不会!」

我说我知道,强行将她扶回床上。

安莱来找程若云,我怕她下一步就是去找我,没敢再停留,只是临走前程若云又抓住了我,泪眼婆娑:「你还会过来吗?」

我握住她的手,坚定道:「当然。」

在繁育院住了两个多月,我比安莱更熟悉这里的布局,抄着近道回了房,还没来得及躺下,房门就被敲响了。

「年华,你睡了吗?」

安莱来了。

她说自己睡不着,出来闲逛,顺便来看看我过得怎么样。

「还好你还没睡,不过这么晚了还没睡,你是失眠了吗?」

我擦去额头上的细小的汗珠,扯了扯嘴角:「做了噩梦,被吓醒了。」

她问:「什么噩梦这么可怕?」

我回:「梦见我肚子太大炸开了,可吓人了。」

安莱便笑了,我也笑了。

她似乎真是来找我聊天的,只不过是状似无意地问我有没有想起什么,我说什么也没记起来。

「你不是记起自己叫什么了吗?」她换了一种问法。

「那是衣服上绣的字,是不是我原来的名字还不知道呢。」我敲了敲脑袋,满脸无奈,「可能伤得太严重,怎么也想不起之前的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安莱又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我狠狠松了口气,就聊了这么一刻钟,累死人了。

因为安莱的到来,我并没有从程若云那边听到更多关于我的事,心里有事,怎么都睡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父亲,一会儿梦到被怪物追着跑,睡了醒,醒了睡,脑子里面总有人在讲话,叽叽喳喳地又听不清在讲什么。

我很暴躁,又看见自己被人举了起来:「年华,我们有孩子了!」

这回听清楚了,却又看不清举着自己的人。

「年华,我们要当父母了,真好。」男人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我被人紧紧抱住,耳边全是那人的笑声。

「年华,年华……」

梦醒了,被雅雅给叫醒的。

「你做什么梦了?笑得这么开心。」

我抱着被子直叹气:「知道我做好梦还不让我多睡会儿。」

说不定多梦一会儿我就能看见那个男人的脸了,啊,好气。

「我也不想啊,可今天是孕检的日子,去晚了要等好久的。」

雅雅拉着我起身。

我简单收拾一番就出发了,平时话谈的空地坐满了孕妇。

「还是来晚了。」

雅雅看着手里的号码牌皱眉:「我们还要等好久哦。」

我拉着她到树底下坐着等,选的位置比较好,可以看到孕检屋子的大门。

说是要等很久,其实也没多久,这已经是我醒来后的第二次孕检了,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检查的速度就比较快了。

安莱看着机器说孩子发育得很好,很健康。

我想着肚子已经快八个多月了,应该能看出孩子的性别了,就问她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安莱脸部一僵,我不明所以:「安医师,你怎么了?」

「啊?」安莱勉强笑了笑,「没事。」

她拉过我的手,语重心长:「年华,人有了羁绊会很痛苦,繁育只是城里分配给你的任务,不要对任务有感情,知道吗?」

这回轮到我懵了,反驳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个「哦」字。

短短的时间里,我想到了被镣铐锁在房间里的程若云,她来得比我早,应该早就反驳过了吧,如果我和她一样,恐怕会失去这不算自由的自由。

走出孕检室,我胸口有点闷,被无形重物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梦里的男声又在脑海里响起,那样的喜悦,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我肚子里还在跳动的小生命,才不是什么任务,这是我的孩子,是目前唯一一个在我身边的亲人。

我没有想起过去的全部,可我知道,自己是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的。

「年华,我好了,我们去吃饭吧。」雅雅欢欢喜喜地挽住我的手,「安医师说孩子很健康,不出意外再过一个月就能生了。」

说起孩子,雅雅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兴奋又好奇:「维娜还有其他几个繁育者已经去生育院了,说是这几天就能生了,好羡慕她们啊。」

我应和着她,心里在想天什么时候黑,我想问问程若云,知不知道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然而当晚我并没有溜出去。

繁育院的巡逻班制变了,多了两队人,没有摸透新的巡逻班制,我不敢冒险。

我观察了两天,才找到漏洞溜出去。

却没想到,当我见到程若云问她时,她来了一句:「你想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做什么?」

我:「?」

我想知道这个难道不正常吗?

她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不会和这里的人有过几次就有感情了吧?」

仿佛嫌我不够懵,她嘟囔道:「不对啊,繁衍殿分配的人基本不是同一个啊。」

我花好一会儿时间,才把程若云的话给消化了。

她嘴里的繁衍殿,我听雅雅说起过。

地下城的延续火种体系里有四个机构:繁衍殿、繁育院、生育院和教养所。

繁育院的孕妇都去过繁衍殿,那里根据基因来选择繁衍的目标男女,为防止男女双方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产生不必要的感情,有关灯,戴面具,避免多次匹配到同一个人等规定。

我当时听到,恶心了这个制度好久。

我扶额:「你误会了,我进地下城之前就怀孕了。」

程若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来地下城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吧。」

「我已经在这待五年了。」她摸着凸起的肚子,一脸怅然,「这是,我来这怀上的第三个孩子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孩子是无辜的,可我不想要他们,我在地表有丈夫和孩子。」程若云有流不完的眼泪,「小首领,我想回家,我想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我也想和我的家人在一块。」我和她说,「我们会回家的。」

这一晚没有安莱的打扰,我和程若云聊了很久。

走之前,我给了她一个拥抱,告诉她,繁育院的巡逻最近严了。

「和他们服软吧,这样你才能解开镣铐走出这间屋子。」

程若云默然:「我懂了。」

我放心离开,开始计划逃跑的事。

我和雅雅说,繁育院有些小,我想出去外面逛逛。

「那我们去教养所吧。」雅雅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教养所里有间育儿室,里面全是小婴儿,又白又胖,超级可爱的。」

我当然没有意见。

教养所就在繁育院的隔壁,育儿室里的孩子也确实像雅雅说的那样可爱。

他们咿咿呀呀地舞动手脚,却只能通过屋子上方的装置统一进食,很少会有人抱他们。

我们到的时候,不巧,有个孩子哭了,睡他旁边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可我们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雅雅急得直打转,也只能等屋里的育儿系统做出反应。

很快,育儿室里的机械动了,那些哭了的孩子,他们身下的婴儿床升起了玻璃罩,将他们与其他婴儿隔开。

玻璃罩升起后,我们就听不到哭声了,等玻璃罩再降下时,那些孩子不哭了,憋红着一张脸在咬奶嘴。

「呼,还好还好。」雅雅擦去头上的汗,「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呢?」

我说:「可能是饿了吧。」

手却不自觉地摸上肚子,按照地下城的规定,我的孩子生下来后也是要送进这里的吧。

我,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育儿室里这么多孩子,明明都有母亲,可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的母亲是谁,就像,他们的母亲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

这就是地下城的繁衍律法制度,毫无人性的延续火种法则。

这和我记忆中,被父母牵着玩耍的生长轨迹截然相反。

想起来的东西越多,我对这里越是反感。

所谓逛逛,其实也就在繁育院周围走一走,雅雅也不会允许我走远。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也看明白了一些,雅雅与其说是我的朋友,不如说是地下城派来给我的朋友。

她的作用,就像锁住程若云的铁链,只不过看上去更体面些。

地下城对来自地表的人类,很是警惕。

他们害怕我们,对我们充满戒心,却又想得到我们的基因。

我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我只想找回记忆,我想回家。

这个念头在我和雅雅回到繁育院后更加强烈了。

维娜生完孩子回来了。

可她,有些疯了。

「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会生下一个劣质基因……」

她抱着还没完全消下去的肚子,又哭又笑。

「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劣质基因,是系统出错了,一定是系统出错了!」

维娜猛地站起身:「对,是系统出错了,我要去找安医师!」

原本安慰她的繁育者被推开,无措地愣在原地,最后还是院里的守卫上去把人给按住。

刚生产完的女人虚弱,守卫不敢用力,奈何维娜又死命挣扎,最终把院长给招惹来了。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繁育院的院长,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据说,她曾当过十五年的繁育者,为地下城做出巨大贡献。

守卫松开了维娜,她被院长抱进怀里。

「维娜,好孩子,别丧气。」

院长不愧是院长,短短一句话,维娜就安静了。

「生出劣质基因不是你的错。」

她说:「孩子,要知道,在生下这个劣质基因之前,你已经为城内增添了五个优质基因,他们是地下城的未来,甚至可能成为地下城的砥柱,而这,都是你的功劳。」

院长不愧是院长,洗脑功力非常深。

我都想拍手叫好了。

维娜不说话了,整个人有些发抖,她小心翼翼问:「院长,我可不可以,见见我的孩子?」

她伸手胡乱比划着:「就一眼,我就看他一眼……」

院长扶着她起身,交给一旁的繁育者,她严肃而又温和地看着院子里的所有人:「我知道大家的任务很辛苦,过程也很久,在这期间难免会对孩子动感情,可是……」

她回头,直勾勾看着维娜:「那不是你们的孩子,那是地下城的孩子。」

维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这天起,繁育者间的话谈少了她的身影。

雅雅很崇拜维娜,经常去她屋里看她,也拉着我一起。

「他不是劣质基因……不是的……」

维娜总是在自言自语,她陷进了死胡同,到后面,甚至出现了记忆错乱。她有时觉得,自己还怀着孕,那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基因,真的那么重要吗?

在地表从来没有基因检测,可我们照样活得很好,很快乐。

维娜回来的半个月后,在一个深夜,程若云被接走了。

她的预产期已经到了。

这个孩子,是她在地下城的第三孩子,也是她解下镣铐的契机。

我相信她会把握住这个机会,五年都过来了,暂时的服软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还记得我上次说有暴躁症的那个繁育者吗?」

当雅雅在我跟前提起程若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成功了。

「安医师说她的病好很多了,希望我们到时候能和她和平相处,我听说她原本也是地表人类,是被人抛弃背叛后才来的我们这里。」

雅雅偷偷瞅着我:「地表人类经常抛弃同伴,还好你们现在在地下城,以后都能好好活着了。」

这些话不像她能说出来的,估计又是安莱教的,我便笑着附和。

第二天,我就见到了程若云,她裹着小毛毯,肚子明显消下去很多。

她不再戴着铁链,也能和我们一起在院子里聊天。

大多数时候,她都抓着我的手,讲着似是而非的话,就算是只有我们两人在一块,她也不再开口提逃跑的事。

那双冰凉的手在我手心,写下一个个文字:

「他们在我体内植入了监听器。」

「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和你说,拾荒者江右曾经帮助过我,他,可信。」

「哎呀。」我握紧程若云的手,出声打断这无声的交流,「你是不是着凉了?手好冰啊。」

程若云一愣,紧接着伸手扶额头:「是有点头晕。」

我扶着她起来,转身就看到了前几天进行大型洗脑的院长。

地下城是个锻炼演技的好地方,我的惊讶,演得可以给自己打满分:「院长,您怎么在这?」

自从程若云能出房间以后,这院长就时不时在暗地里偷窥,她不嫌累,我都嫌烦了。

六十多岁的人了,真有精力,逮着人就洗脑,尤其爱给程若云这种已经不止一次表现出反骨的洗脑。

她喋喋不休地讲着,我尽量不敷衍地应着,心里盘算着去见程若云口中的拾荒者。

离开地下城的路,再没有人比常去地表的拾荒者更熟悉了,如果对方愿意帮忙,会省很多事。

只是,拾荒者大厅离繁育院似乎有点远啊,得想个办法过去才行。

转眼间,雅雅的预产期到了,她照例前往生育院待产。

临走前,她还惦记着在屋里快发霉的维娜,让我空闲时去看看。

维娜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出过门了,她的饭菜都是由我们送到屋里的。

雅雅离开后,我理所当然接下送饭的活。

打着陪维娜的借口,我偷溜出繁育院,找到了程若云说的那名拾荒者。

江右看上去只有二十左右,年纪并不大,他似乎认识我,我还没表明来意,就被他拉到了偏僻地。

「按规定,繁育者不能来拾荒者大厅。」他眉头紧皱,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人是少年的模样,神情却老成。

我表明来意,少年听完却沉默不语,半晌才问:「需要我做什么?」

「地下城大致的守卫分布,还有,地下城的出口路线。」

「知道了,过几天我再给你们送过去。」

我松了口气:「谢谢。」

「但是……」江右指了指我凸起的肚子,五官都快皱到一起了,「你这样是跑不了的。」

「我没打算带着肚子跑。」

少年明显松了口气:「如果这次你们跑不掉,下次就跑不了了。」

他说,当初程若云逃跑的时候,本来可以成功的,可她放不下刚生下来的孩子,在教养所被抓,从此以后就铁链加身了。

江右,是真心想帮我们离开地下城。

对于我们的要求,他很少说什么,可在之后少得可怜的接触中,我隐隐猜到江右的想法,他很怕我们再次因为孩子被困在地下城。

雅雅快要回来了,我和江右约了一面,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给了我一架小弩,还有十支箭,东西不多,仍可见其心意。

地下城对武器的管控十分严格,哪怕江右是拾荒者,想要瞒着别人藏下这些东西也并不容易。

「这两年攒下来的小玩意,放在我这也没用,你们拿着吧。」江右摸着脑袋,眼睛乱飘,神情僵硬,「地表挺危险的。」

他显然很少做这种事,耳朵连带着脖子都是通红的。

「谢谢。」我没拒绝他的好意。

想着以后估计也见不到了,我问了一个疑惑了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帮我们?」

江右张着嘴,也不挠头了,好半晌不讲话,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到了少年坚定的声音。

「我小的时候,有个繁育者说,她是我母亲。」

「母亲」两个字,他说得拗口,又带着点小心翼翼。

「她和你们一样来自地表。」江右昂着头,「我那时太小了,帮不了她,她被执法者抓住后……自杀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抱住了他。

少年的泪水是无声的。

地下城不允许城民有感情,法则将情感规划为无用的东西,他们认为,多余的情感会让人类无法在如今的地球上生存。

剥去情感,理性永存。

可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我们有情感吗?

人没有了情感,和机械又有什么区别?

任何的律法规则都无法管住人滋生的情感。

我将弩箭藏在身上,偷溜回维娜的屋子,刚关上门就对上了一双红肿的眼睛,吓得我肚子里的孩子都踢了两脚。

「维娜,你怎么了?」

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连饭都要人逼着吃的人居然下床了。

她看着我,斩钉截铁道:「你想跑。」

我强扯出来的笑僵在脸上。

地下城有贫民窟,拥挤、破旧、糟乱,时不时还能闻到臭汗味、死鱼味。

我捂着嘴,有些想吐。

走在前面的维娜却像什么都没有闻到一般,一个劲地往前走。

几个小时前,就在我大脑极速飞转想着措辞时,维娜说:「带我出去一趟吧。」

「带我出去,我就不告诉别人你偷溜出繁育院的事。」

繁育者是能出繁育院的,只是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维娜要我带她溜出繁育院,显然是要违反规定。

我答应了她,却没想到她会来贫民窟。

这里是基因劣质人类生活的地方。

维娜过来,是想找她的孩子,她生的那个被评定为劣质基因的孩子。

贫民窟的婴儿不像育儿室那样,有干净舒适的环境,有二十四小时监测的育儿系统,还有医师检查治疗。

这里的孩子只有破旧的大床和被褥,还有几个妇人在照看他们。

我们到时,几个妇人正在给孩子喂饭,育儿室里的孩子喝的是白花花的牛奶,这里的孩子只能喝米糊糊、菜糊糊。

维娜看到这个情景,人差点没倒下。

她急忙问着半个月前被送过来的婴儿是哪个,妇人伸手指向一旁,那里躺着八九个差不多大的婴儿,张着嘴哭得全身通红也没人理。

维娜迷茫地看着这些婴儿,这个摸一摸,那个碰一碰,最后崩溃地抱着离自己最近的哭了。

她连孩子一眼都没看到,又怎么能分出来哪个是她的孩子。

我忽然懂得了维娜的崩溃。

她并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生了劣质基因,她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在这种环境中长大。

孩子的哭声让人心慌。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的泪,一抹脸,一手的湿润。

我出了这栋房子,坐在台阶等维娜出来。

贫民窟的隔音也不太好,我还是能听见婴儿的哭声,不过是多了其他的嘈杂声。

我低头盯着墙角的一株野草发呆,直到,一双鞋子出现在视野里。

「年华?」

随着一声不确定,我跟前蹲下一个人,和大多穿着补丁的平民不一样,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衣服。

他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脸,却觉得那双眼睛异常眼熟。

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你果然在地下城。」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惊喜,那上扬的腔调,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合。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北尧?」

「是我。」他的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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