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攀峰
牛淑芬蜷缩在堂屋的藤椅上,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她干瘪的脸上。她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药瓶,颤抖的手指试了三次才拧开瓶盖。两片降糖药,一片降压药,这是她早晨的"粮食"。
"大娘,您今天感觉怎么样?"隔壁王婶探头进来问道。
牛淑芬挤出一个笑容:"好着呢,就是腿有点肿。"
王婶叹了口气:"您那三个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啊?您这身子骨..."
"他们都忙。"牛淑芬打断她的话,"天福在县里管教育,福贵在镇上当书记,福利在郑州做生意,都不容易。"
王婶摇摇头走了。牛淑芬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那是三十年前她和丈夫一起种下的。丈夫走得太早,留下她和三个儿子。如今儿子们都出息了,她却成了累赘。
县教育局副局长李天福此刻正在酒桌上推杯换盏。
"李局长,这次教师调动的事多亏您关照!"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递上一个厚信封。
李天福不动声色地收下:"都是为了教育事业。"
手机震动起来,是妻子江巧云。他走到走廊接听。
"你妈又打电话来了,说身体不舒服。"江巧云的声音透着不耐烦,"我可告诉你,别想把她接来。上次来住两天,屋里全是老人味,沙发套我都扔了!"
李天福皱眉:"知道了,我让老二去看看。"
蓼堤镇党委书记李福贵正在县城的家里泡茶。这套180平米的房子是他去年买的,装修花了六十多万。手机响起,是大哥。
"老二,娘说身体不舒服,你有空回去看看。"
李福贵抿了口茶:"哥,我这几天要迎接市里检查,实在走不开。再说,老三不没有公职,他应该能抽出时间吗。"
"他在郑州做生意,哪能那么及时?"李天福声音提高,"你是镇书记,就在蓼堤镇!"
李福贵不耐烦地挂断电话,转头对妻子说:"老太太就是事多,有点小病小痛就大惊小怪。"
郑州一个老旧小区里,李福利正忙着清点水果。五岁的儿子跑过来:"爸爸,奶奶什么时候再来啊?我想吃她做的糖包。"
李福利揉了揉儿子的头:"等爸爸赚够钱换大房子,就把奶奶接来。"
妻子小芳在一旁小声说:"房租又涨了,这个月生意还亏了两千..."
李福利的手机响了,是大嫂江巧云:"老三,娘不舒服,你回去看看吧。老大老二都忙。"
李福利看着堆积如山的账单,叹了口气:"我这几天要进货..."
三天后,牛淑芬拖着浮肿的双腿走到了蓼堤镇卫生院。排队时,她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大娘,您没事吧?"一个护士扶住她。
接诊的张医生认出了这位老人:"您是李书记的母亲吧?怎么一个人来了?"
检查结果很不乐观。张医生面色凝重:"大娘,您血糖太高,心脏也不好,需要住院治疗。"
牛淑芬摇摇头:"开点药就行,家里还有鸡要喂。"
张医生坚持:"我给您儿子打电话。"
电话那头,李福贵正在酒桌上应酬:"张医生啊,谢谢关心。我明天有个重要会议,后天一定回去接我娘。"
牛淑芬拿着药慢慢往家走。路过村口小卖部,她买了三包白糖——儿子们小时候最爱吃的。
"牛婶,您脸色不好啊。"店主关切地问。
"没事。"牛淑芬笑了笑,"对了,要是见到我儿子们回来,告诉他们...米缸底下我放了东西。"
当晚,牛淑芬把珍藏多年的老照片拿出来擦拭。三个儿子从小到大的照片,丈夫的遗像,还有那张全家福——那时丈夫还在,三个儿子围在身边,她笑得那么幸福。
她摸索着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是她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的三万块钱,钞票都用塑料袋包好,分成三份。她在每份上都写了名字,又加了一张纸条:"给儿子们应急用。"
第二天清晨,牛淑芬起床时一阵眩晕,重重摔倒在堂屋的水泥地上。她的髋部传来剧痛,怎么也爬不起来。
"救命..."她的呼喊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手机在里屋充电,离她有两米远。她试图挪动身体,却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冷汗浸透了她的棉袄。
中午时分,电话铃声响起。是李福贵打来的,他正在陪领导吃饭。
"娘,我这两天实在走不开,下周一定回去看您。"
牛淑芬用尽力气喊:"福贵...我摔了...来..."
"什么?信号不好。娘,我先挂了啊,领导等着呢。"
电话挂断了。牛淑芬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第三天,李天福开完会才想起该给母亲打个电话。无人接听。
"可能睡了吧。"他想,明天再打。
李福利这天生意特别忙,直到深夜才想起母亲。一看时间太晚,决定明天一早打。
牛淑芬已经两天滴水未进。极度的干渴和疼痛让她神志开始模糊。她想起大儿子出生时,丈夫高兴得在产房外跳起来;想起二儿子发高烧,她三天三夜没合眼;想起收养三儿子那天,小家伙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不放...
第七天,王婶发现不对劲。牛淑芬家的大门从里面闩着,但敲门无人应答。她叫来几个村民,一起撞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牛淑芬蜷缩在地上,身体已经僵硬。苍蝇围着尸体嗡嗡飞,地上有挣扎的痕迹和几道长长的抓痕。她的手指甲里全是水泥碎屑,显然曾经拼命想爬向门口。
"造孽啊..."王婶哭出了声。
消息传开,三个儿子终于赶了回来。
李天福一下车就大声哭嚎:"娘啊!儿子不孝啊!"他跪在灵前,额头磕得砰砰响。
李福贵红着眼睛指挥人搭灵棚:"要最高规格的!音响、冰棺、鲜花,全要最好的!"
李福利默默打来一盆温水,给母亲擦洗已经腐败的身体。他的眼泪滴在母亲脸上,混着血水一起流下。
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县教育局的人来了,用黑塑料袋装着钱,上面写着"李局长节哀";镇上的干部来了,信封上注明"李书记笑纳";村里人则把皱巴巴的钞票交给记账先生。
夜里守灵时,三兄弟爆发了争吵。
"娘的存款呢?"李福贵翻箱倒柜。
李天福冷笑:"你还有脸找钱?娘就是被你害死的!"
"我?大哥你摸着良心说,大嫂让娘进过家门吗?"
李福利突然说:"米缸...娘说米缸底下有东西。"
他们在米缸底下找到了那个铁盒。三沓钱,三张纸条,还有一封遗书。
"儿子们: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娘已经走了。钱不多,是娘一点心意。福利,其实你不是娘亲生的,三十五年前我在县城医院门口捡到了你。娘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像两个哥哥一样的条件..."
李福利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丧事办得风光无比。三班唢呐吹了三天,流水席摆了五十桌。三个"孝子"收的礼金加起来有二十多万。
出殡那天,村里人都来了。八十五岁的赵大爷指着三个儿子骂:"你们娘是活活饿死的!你们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
李天福和李福贵脸色铁青,李福利则深深低下了头。
一个月后,县纪委收到举报信,李天福和李福贵因严重违纪被立案调查。那些写着名字的黑塑料袋成了最有力的证据。
而李福利卖掉了郑州的水果店,带着那封遗书和母亲给的三万块钱回到村里。他把老屋改造成了"淑芬养老院",专门收留无人照料的老人。
开张那天,他在母亲坟前摆了一盘白糖糕。
"娘,您放心,我不会让别的老人像您一样..."
风吹过坟头的青草,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