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报》第396期 美术聚焦
书籍是时光的隧道,可让我们与千年前的智者对话。毛姆曾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而艺术史中那些描绘阅读场景的画作,则像一扇扇窗口,让我们得以窥见不同时代人们与书籍的亲密关系。让我们跟随这些美术名作,开启一场关于阅读的视觉旅行。
从甲骨到绢纸
中国“读书图”的艺术流变与文化密码
在华夏文明的长卷中,书香始终是最隽永的墨色。“耕读传家”的朴素传统,催生了艺术史上独特的文化镜像——读书图。
读书图产生的前提是书的出现,早在殷商时期,人们为记录战事、狩猎、祭祀或生死等内容,创造了文字,并镌刻在龟甲、兽骨上,成为书籍的雏形。商周时期,人们将用绳条编连的竹简作为书写材料。春秋时期,人们“以帛代竹”,便有了帛书。两汉时期,造纸术的发明促进了写本书的产生,进一步推动了书的普及与发展。从现存的汉代画像石(砖)上可以看到读书的场景。如出土于山东省临沂市白庄的画像石《儒生捧简阅读图》,整幅画面的上层描绘了儒生捧简阅读的场景,其中左侧画面中,两儒生捧简请教项橐,弯腰屈身,可见态度之谦恭,体现了儒家学派敏而好学的读书风气。右侧画面中,众儒生或坐或立捧简而读,手不释卷,刻苦求学。
魏晋时期,纸质书成为主流,抄书、修书、校书活动盛行。杨子华的《北齐校书图》描绘了北齐天保七年(556)樊逊应诏与秀才高乾等12人共同勘校内府所藏经史典籍的事迹。图卷起首,一士大夫坐于胡床正执笔疾书,旁有侍者六人,或展卷侍应,或捧墨砚、卷束,此当表现樊逊校书情状。对士大夫而言,能够成为校书郎是莫大的荣耀。
【南北朝】杨子华 《北齐校书图》 绢本设色 27.6cm×114cm 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
隋唐五代时期,雕版印刷术和活字印刷术的产生使得印本书逐渐替代写本书,书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周文矩的《文苑图》是中国绘画史上经典的反映阅读与创作关系的作品,图中描绘了唐玄宗时诗人王昌龄任江宁县丞期间,在县衙旁琉璃堂与朋友雅集的故事。图中四位文士或倚石持笔思考诗句,或倚靠松干构思作品,还有两人并坐展卷推敲改诗,情态各异、形神俱备。值得关注的是,建于唐代中期的敦煌莫高窟第449 窟中,《报父母恩重经变图》亦有表现世俗弟子诵经礼佛、造经祈福等与读书有关的场景。通过这些古代读书活动的“现场”,可以从侧面了解古代生活的真实场景。
【五代】周文矩 《文苑图》 绢本设色 37.4cm×58.5cm 故宫博物院藏
宋代书画中也常以读书作为表现的题材。这些画作主体往往是山水,文人士大夫、隐士、僧侣作为读者只是山水中的点缀,虽然作品标题通常以“读书”“读易”“读碑”等表达阅读的名称命名,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故事,更多的是呈现古代文人的理想生活。南宋四大家之一刘松年的《秋窗读易图》是宋代山水画阅读图的代表作,图中水畔树石掩映之下,主人在书斋窗前展卷沉思。
【南宋】刘松年 《秋窗读易图》 绢本设色 25.7cm×26cm 辽宁省博物馆藏
及至元代,出现于宋代的山水画读书图得到了迅速发展,元四家之一的王蒙又将读书图精进到了新的高度。王蒙出身于“一门三代七画家”的书画世家,外祖父赵孟頫、外祖母管道升、舅父赵雍、表弟赵彦微都是元代名画家。他青年时期曾取得功名,但不久就辞官归隐于黄鹤山(今余杭临平山)中,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山中专研书画,自得其乐。《春山读书图》就是王蒙隐居黄鹤山之后的作品,画中王蒙构筑了一个古代文人隐士向往的理想之境,其中有书斋、茅屋、高士,这不仅是画家内心的真实写照,也是他归隐山林的一种精神寄托。
【元】 王蒙 《春山读书图》纸本水墨 132.4cm×55.5cm 上海博物馆藏
明清时期,读书图这一题材已成为文人交往的既定题材。明代山水画中有关人物读书形象的作品主要在文徵明、吴伟、蒋嵩和项圣谟等画家作品中呈现。文徵明的《东园图》虽然描绘的是明代重臣中山王徐达的赐园“太府园”的景色,但这也是文人向往的书斋,画中的斋阁里,有四位文士正聚集在一起赏画品读,旁边有一书童站立服侍。吴伟的白描读书图长卷《词林雅集图卷》描绘了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场景。画面共绘有八人,均戴官帽,其中二人读书论诗,三人烹茶品茗,还有三人在下棋。蒋嵩的《渔舟读书图》中,读书的场景换到了湖中的孤舟上,图中山峰交错,一叶轻舟穿行于山石和芦苇旁,船上一人在前划桨,另有一人端坐于船尾,正聚精会神地捧读。项圣谟的《秋林读书图》中,一座草庐掩映于古松茂林之中,庐中一人临窗而坐,捧读诗书,不时抬首仰望窗外。
除了山水画读书图外,清代还出现了读书题材的肖像画,因受宫廷外籍画家郎世宁等人的影响,这些肖像画中人物已不再是山水画的陪衬,而是成为了画面真正的主角。《康熙帝读书像》描绘了他作为君主勤勉苦读的一面。图中康熙帝盘腿端坐,凝神静思,仿佛正在深思书中的意蕴。身后书籍满架,排放齐整,表现出像主的涉猎广泛、勤勉好学。
【清】 佚名 《康熙帝读书像》绢本设色 138cmx106.5cm 故宫博物院藏
清代的读书图也出现了一些以美人读书为主题的佳作,其中冷枚的《春闺倦读图》极具代表性。在陈设精美的闺阁中,一位装扮典雅的女子斜倚书桌,一条腿跪在坐墩上,身体扭成了“S”形。她一手持书卷,另一只手托腮,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清】冷枚 《春闺倦读图》 绢本设色 175cm×104cm 天津博物馆藏
中国读书图已有千载历史,这些画面不仅是艺术史的注脚,更是文明基因的视觉解码。读书图的流变史,实则是书籍载体、阅读空间与精神追求的共生史,在电子屏幕吸引眼球的今天,这些读书图依然静默地诉说着,真正的阅读永远是心灵与时空最诗意的相遇。
从圣典到小说
西方绘画中的阅读史与社会变迁
西方众多画作中有相当一部分描绘了人们阅读的场景,其中不同时代的读者在身份、阅读载体、阅读内容、阅读目的上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古希腊罗马时期,在莎草纸的助力下,书写不断发展。公元前4世纪末,知识的传播已由口头转变成了书面,阅读应运而生。古希腊时期的瓶画中,就有描绘时人阅读诗歌的场景。从为数不多的图像中可以推测:古希腊时期阅读的载体主要为卷轴和泥板,阅读的内容以诗歌为主;阅读形式则以集体阅读为主。公元前440年至前430年的一件古希腊陶器描绘了古希腊人阅读萨福诗歌的场景,图中一女子坐于凳子上,正双手展开卷轴朗读上面的诗歌,她的周围有三位手持乐器的乐师正在演奏,这侧面说明了古希腊时期的阅读是一种吟唱式的有声阅读。古罗马庞贝古城壁画《女诗人萨福的肖像画》中,萨福一只手持书写笔,其中一端紧靠嘴唇,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四联幅的涂蜡板,似乎正在思考如何下笔。
中世纪,基督教兴办的教会学校成为唯一的教学机构,这也使得这一时期关于阅读题材的画作以宗教人物的阅读场景为主,读者主要是基督教的圣徒、圣母和圣子,阅读内容与宗教教义相关。在多数的画作中,书册时常处于一种闭合的状态,在这里,圣徒手中的经书是神的旨意,它们是真理本身。同时,由于书籍是贵重物品,拥有书籍也是一种特权。意大利画家力宝特·梅米1330年所作祭坛画《圣克莱尔肖像》中,主人公手持书册,以站立姿态面朝前方,整体呈现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
文艺复兴时期,随着经济发展,富裕的资产阶级崛起,除教会、宫廷外,富有的个人也开始赞助艺术创作。为了满足客户的需求,这一时期的画作中,阅读不再是宗教人物的专属,一些贵族、商人和艺术家也常以手持书册的形象出现在肖像画中。画作中的读物既有中世纪羊皮纸材质的手抄本,也出现了纸质读物。在内容上,宗教类书籍仍然占据重要地位。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的读者视线大多没有落在手中的读物上,如马林尼斯·克拉斯宗·凡·雷伊梅尔斯瓦尔的作品《银行家和他的妻子》中,银行家正在神情专注地清点钱币,他身边的妻子似乎对丈夫正在做的事情感兴趣,也无法再专心阅读,目光从书本转向钱币。
马林尼斯·克拉斯宗·凡·雷伊梅尔斯瓦尔 《银行家和他的妻子》 油画83cm×97cm 1539年 西班牙普拉多美术馆藏
17世纪之后,随着公共教育体系的不断完善,普通民众的识字水平有了较大的提升,阅读题材的画作中,普通民众常常手持书册,并以正在阅读或已经阅读完毕的姿态出现。阅读内容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除了书籍,还出现了报纸、杂志等不同类型的读物。从作品来看,巴洛克时期的阅读题材创作中,读者常常身在黑暗之中,借助烛光或自然光进行阅读。伦勃朗的作品《母亲》中,艺术家以惯常的手法将人物聚集在明亮的强光之下,光线的明暗效果使得读者脸上的表情更加突出,从中可以看到他们阅读时的专注。
伦勃朗 《母亲》 布面油画 60cm×48cm 1631年 荷兰国家博物馆藏
17至20世纪,社会大众普遍认识到阅读的重要性。同时,随着阅读的普及,阅读不仅是获取知识的途径,更是一种休闲娱乐的方式。18世纪洛可可风格的画作中,弗朗索瓦·布歇的《蓬皮杜夫人》描绘了女主角斜靠在沙发上读书的场景。她左臂撑着沙发,右手拿着一本打开的书,放在膝上,似乎读累了正在休息。在当时,蓬皮杜夫人以“最爱读书的女人”著称,背景中的书架可以证明。布歇通过散落在地板上、桌子上和桌子底下的书籍和纸张,巧妙地反映了蓬皮杜夫人的高雅情趣和富有涵养的形象。
弗朗索瓦·布歇 《蓬皮杜夫人》布面油画 212cm×164cm 1756年 德国巴伐利亚国家绘画收藏馆藏
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的《阅读的少女》中少女身着时髦的柠檬黄连衣裙靠在暖棕色的靠垫上,左臂搁在木栏杆上,右手捧书如兰叶般交错。她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从她的表情来看,读的一定不是《圣经》,而是当时刚刚兴起的流行读物小说。从1740年到1760年,短短20年间大约有1000册小说面世,对当时的贵族女性而言,随身携带小说类读物是时代风尚。
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 《阅读的少女》布面油画 81.1cm×64.8cm 1770年 美国华盛顿国会图书馆藏
19世纪,在浪漫主义的影响下,阅读不再被限制在室内空间,而是扩展到户外长椅或公园草坪上。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的作品《阅读》中,背景绿色的树木意味着两位读者正身处郊外,画家以一种柔和的粉色调将整个画面的色调统合起来,通过对光亮色彩的描绘,巧妙多变的笔触、光影的细微差别共同构成了一幅温暖的画面。
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 《阅读》 布面油画 55cm×65.5cm 1892年 法国卢浮宫博物馆藏
20世纪,阅读已成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美国女性艺术家玛丽·卡萨特的作品《家庭阅读》描绘了一位母亲与孩子一同在室外读书的场景,从中可以感受到她对孩子的宠爱和画家对母性的高度赞美。
玛丽·卡萨特 《家庭阅读》 布面油画 56.5cm×112.4cm 1898年 美国费城美术馆藏
从古至今,艺术中的阅读场景如同一部无声的社会史,记录着人类如何将文字转化为思想的光芒。当下,尽管电子屏幕大量取代了纸质书页,但这些画作依然在提醒我们,阅读的本质从未改变,它始终是照亮内心的一盏灯,而艺术史中的每一位读者都是时代的自画像,也终将成为未来解读这个时代的密码。■
编辑 | 杨晓萌
制作 | 闫天蒙
校对 | 蔡培新
初审 | 贺 玮
复审 | 冯知军
终审 | 金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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