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站在洒满夕阳的客厅里,怀中的许薇轻微颤抖着。她耳后散发出的栀子花香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让他恍如回到大学校园。当许薇背出那首十四行诗的最后一个字时,他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在斜阳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你竟然都记得。"周岩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许薇抬头时,一滴泪正好落在他的衬衫领口,晕开成小小的深色圆点。"连标点符号都没忘,"她的广东口音比年轻时更明显了,"那年你用的蓝色墨水,洇透了半页纸。"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像一柄冰刀刺进周岩后背。他慌乱松开手时,碰倒了茶几上的马克杯——那是女儿苗苗去年父亲节送给他的,杯身上印着歪歪扭扭的"世界最佳爸爸"。
妻子沈棠站在玄关处,手中装着蔬菜的塑料袋簌簌作响。一颗洋葱从裂开的袋口滚出来,停在周岩脚边。他注意到沈棠今天穿着那件淡紫色衬衫,袖口还沾着上午家长会留下的粉笔灰。
"妈...妈妈?"苗苗的声音从沈棠身后传来。周岩这才发现女儿也在,她抱着新买的素描本,封面是梵高的向日葵。
许薇逃也似地离开后,沈棠把苗苗送进卧室,塞给她一盒蜡笔。关门声响起的同时,周岩看见妻子从厨房拿出他们蜜月时在景德镇买的青花瓷碗——碗底还留着上次吃长寿面时磕出的细小划痕。
"棠棠..."周岩刚开口,瓷碗就在他脚边炸开。碎瓷片划过他脚踝时,他想起这个碗曾经装过沈棠产后第一口鸡汤。
苗苗的哭声从门缝里漏出来。沈棠红着眼睛把女儿哄睡后,从衣柜深处拖出一个褪色的牛津布行李箱。周岩认出这是他们刚结婚时去香港打折买的,轮子上的贴纸还是苗苗三岁时贴的卡通贴。
"你睡书房,"沈棠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等苗苗放寒假...我们就离婚。"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安静得可怕。周岩每天清晨都能在洗手间镜子上看到沈棠用口红写的便签:"苗苗舞蹈课7点,别忘带粉色舞鞋"。而舞鞋总是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摆在玄关。
冷战第七天深夜,周岩发现书房门缝下塞着一张纸。是苗苗画的全家福,三个人手拉手站在彩虹下。背面是沈棠工整的字迹:"她班主任说要交亲子作业"。
周岩抱着画去了主卧。沈棠背对着门,肩膀在月光下微微起伏。床头柜上摆着他们去年在海边拍的合影,相框玻璃已经碎了。
"苗苗才六岁半,"周岩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
沈棠突然转过来,嘴角扬起他熟悉的弧度——那是她每次主持妇联活动时的标准微笑。但下一秒,这个笑容就像被击碎的冰面般裂开了。
"休想!"她抓起床头的《育儿百科》砸过来,书页在空中哗啦散开。周岩看见密密麻麻的笔记间夹着苗苗的出生证明,边缘已经泛黄。
搬去公司公寓那晚,周岩在箱底发现了大学时的活页本。许薇照片后的空白页上,那首十四行诗的铅笔草稿已经模糊。他鬼使神差地拨通老同学电话,却听见背景音里苗苗在背幼儿园教的儿歌。
"她发烧了,"沈棠的声音透着疲惫,"一直喊爸爸..."
周岩赶到时,苗苗正蜷在儿童床上,怀里抱着他忘拿的旧毛衣。沈棠靠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内圈刻着他们结婚那天的日期。
后来每次探望日,周岩都会带一束洋桔梗。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沈棠选的花,她说这种花看起来温柔又倔强。而沈棠总会默默找出落灰的花瓶,注入刚好七分满的清水。
深秋的某个周日,周岩在儿童乐园看见沈棠教苗苗系鞋带。阳光穿过她鬓角新生的白发,像细碎的银河。他突然想起产科病房里,她也是这样低着头,为早产的女儿穿上人生第一双袜子。
"广州冬天暖和,"回程车上沈棠突然说,"对苗苗的哮喘好。"后视镜里,周岩看见女儿正用蜡笔在车窗上画三个手牵手的简笔小人。
当晚整理相册时,周岩发现所有被裁掉的照片背面,沈棠都用铅笔淡淡标记着日期。最旧的那张后面写着:"2008.4.3,图书馆,他写诗的样子真傻"。
手机亮起,是沈棠发来的消息:"苗苗说旋转木马少个人陪"。附件是张模糊的照片,曝光过度的背景里,能辨认出儿童手表显示的时间——正好是他们当年领证的时刻。
周岩回复时,窗外开始下雨。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像二十岁那年在诗社朗诵会上,他紧张得把稿纸捏出的褶皱。这次他打了很多字,最后只留下:"明天我带伞来接你们"。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远处传来雷声。恍惚间,他仿佛听见年轻时的沈棠在笑:"十四行诗算什么,我要你写一辈子的家长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