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夏天,豫东平原上的雨水特别多。林秀芝踩着泥泞的田埂往家走时,天已经擦黑了。她怀里抱着刚从乡中心小学领回来的学生作业本,塑料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生怕被雨水打湿。

二十二岁的秀芝是林家村小学唯一的民办教师。她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蓝布衫的袖口磨得发白,却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村里人都说林家祖坟冒了青烟,出了这么个识文断字的闺女。

雨越下越大,秀芝不得不抄近道从老坟岗穿过去。这片乱坟堆早就平了,但村里人还是忌讳,平时宁可绕远路也不往这儿走。秀芝倒是不怕,她打小就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

就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时,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秀芝低头看去,雨水冲刷的泥沟里,露出一角刺目的红。

她蹲下身,拨开泥浆,竟是一双绣花鞋。

鞋面是大红的绸子,绣着并蒂莲的花样,针脚细密得不像人力所能为。更奇怪的是,鞋底还沾着新鲜的黄泥,像是刚被人穿过就遗弃在这里。秀芝鬼使神差地把鞋捡了起来,指腹蹭过鞋帮内衬时,触到几个凹凸的痕迹——有人用红线在里侧绣了符咒般的纹样。

"谁会把这么好的鞋扔在这儿?"秀芝喃喃自语。九十年代的农村,这样精致的绣花鞋已经不多见了。她把鞋塞进布兜,心想洗洗干净可以送给村里五保户张奶奶。

她没注意到,身后的水洼里,倒映出的不止她一个人的影子。



当夜秀芝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哼着豫剧《抬花轿》的调子,鼻端萦绕着陈年胭脂的甜腻气味。恍惚中看见自己坐在贴着囍字的厢房里,双脚浸在飘着槐花的木盆中,有个梳圆髻的老妇人正用白绫缠她的脚趾...

秀芝家是村里少有的砖瓦房。她爹早年在公社当会计,改革开放后承包了村里的磨坊,家境比一般农户宽裕些。堂屋的八仙桌上供着毛主席像,旁边摆着去年新买的牡丹牌收音机。

"咋这么晚才回来?"林母从灶房探出头,铁锅里炖着的白菜豆腐咕嘟作响。

秀芝把绣花鞋拿给母亲看。林母在围裙上擦擦手,接过鞋对着电灯细看,突然"咦"了一声:"这针法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藏头绣',现在会的人不多了。"她翻过鞋底,脸色突然变了:"这鞋...怎么像是从坟里刨出来的?"

鞋底的黄泥里掺着些白色颗粒,秀芝凑近闻了闻,是石灰的味道。她想起老坟岗那边确实有几座年久失修的老坟,可能是被雨水冲塌了。

"明儿个我拿去给张奶奶..."秀芝话没说完,林母就把鞋夺过去扔进了灶膛:"晦气东西!万一是死人穿过的呢?"

火苗蹿上来的一瞬间,秀芝分明看见鞋面上的并蒂莲闪过一道幽光。但等她再眨眼时,鞋已经烧成了灰烬。

第二天上课时,秀芝发现自己在黑板上写的简体字竟变成了繁体。最可怕的是放学路上,她听见自己用陌生的尖细嗓音哼着《大祭桩》选段,那是她从未学过的豫剧唱腔。

那天半夜,秀芝被一阵"沙沙"声惊醒。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她看见自己睡前放在床尾的布鞋,不知何时变成了那双红绣花鞋。更可怕的是,鞋面上沾着新鲜的泥浆,一路蜿蜒到她的床前,就像...有什么人穿着它走到了床边,又凭空消失。

秀芝吓得缩进被窝,突然摸到枕头底下有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只银顶针,内侧刻着个"周"字。她记得很清楚,这不是她的东西。



清晨梳头时,秀芝发现自己的麻花辫变成了旧式盘发,鬓角还插着根陌生的银簪。更骇人的是,她左脚的四根脚趾不知何时被红线紧紧缠在一起,打成精巧的同心结。她颤抖着剪开红线,发现脚趾已经泛紫肿胀,就像...被长期束缚过那样。

第二天清晨,村里的喇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秀芝顶着黑眼圈去学校。经过村口老槐树时,看见几个老婆婆在纳鞋底。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问:"咱村以前有没有姓周的人家?"

最年长的李婆子手一抖,针扎破了手指:"你问这干啥?"

"就...随便问问。"

李婆子四下张望,压低声音:"二十年前,周家闺女在村东头那口井里...算了,大早上的不说这个。"她突然盯着秀芝的脚,"闺女,你鞋跟上咋有红泥?咱这儿都是黄土啊..."

秀芝低头,看见自己的黑布鞋边上,沾着几星暗红的泥点,像干涸的血。

接下来几天,怪事越来越多。秀芝批改作业时,发现学生的算术本上莫名出现许多红色鞋印;夜里总听见窗外有女子哼唱豫剧《大祭桩》的调子;最可怕的是她绣了一半的鞋垫上,每天都会多出几针陌生的绣线——那针法,和红绣花鞋上的并蒂莲一模一样。

某个深夜,秀芝突然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正用顶针纳着鞋底。煤油灯下,她看见自己粗糙的手指变得纤细白皙,无名指上戴着绞丝银镯。针线筐里的红布上,赫然绣着"周玉兰"三个字。

农历七月十三这天,秀芝终于从五保户张奶奶那里打听到完整的故事。二十年前,村里有个叫周玉兰的姑娘,定亲后才发现夫家是要求裹小脚的守旧人家。出嫁前夜,她用陪嫁的红绸给自己绣了双鞋,却在过门当天投了井。

"那井就在老坟岗边上,"张奶奶的独眼里闪着诡异的光,"捞上来时,她脚上只穿着一只绣花鞋...另一只怎么都找不着。"

秀芝浑身发冷,她想起那双鞋内侧的符文。回屋后,她翻出偷偷留下的银顶针,在煤油灯下仔细端详,终于在内侧发现了极小的刻字——"玉兰"。



七月半的月亮特别亮。秀芝拿着顶针来到古井边,井台上赫然摆着那双红绣花鞋,鞋头正对着井口。她鼓起勇气对着井口喊:"周玉兰!你的顶针我还给你!"

井水突然翻涌,一只苍白的手扒住井沿。秀芝惊骇地看见,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银顶针。

"替...我..."井里传来幽幽的女声。月光下,秀芝看清了浮出水面的那张脸——竟和她有七分相似!

此刻秀芝的左脚突然剧痛,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脚正在扭曲变形,布鞋被撑破,露出已经萎缩成弓形的畸形小脚。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穿着大红嫁衣,胸前挂着"新娘"的绢花。

电光火石间,秀芝想起李婆子说过,阴年阴月生的女子最容易"撞客"。她是1971年农历七月生的,今天正好是她的阴历生日。

"你想让我替你完成婚礼?"秀芝突然明白了鞋上并蒂莲的含义。她颤抖着手取出剪刀,对着鞋面上的绣花绞下去:"你的冤屈我懂,但时代变了!现在姑娘们都能上学、工作,不用裹脚也能..."

"咔嗒"一声,绣线断裂的瞬间,井水恢复了平静。秀芝瘫坐在地上,发现鞋面上的并蒂莲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对普通的老式绣花鞋。

她脚上的缠足痕迹如潮水般退去,只有脚踝处残留着一圈淡淡的红痕,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第二年开春,秀芝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学校。临走那天,她特意绕到老坟岗,把那双鞋埋在了开满野花的路边。有风吹过时,她仿佛听见有个温柔的女声在唱:"三月里来桃花开,妹妹做双绣花鞋..."

后来村里通了公路,那口古井被填平了。只有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有个叫周玉兰的姑娘,曾经绣得一手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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