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继?这事得好好考虑啊。”
大伯颤抖的手紧握着我的肩膀,眼中闪烁着期待与恐惧交织的光芒,“小军,你愿意吗?”
我张了张嘴,却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两代人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
01
我叫林小军,今年二十八岁,在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技术开发。
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自我介绍,就像我这个人一样,平凡无奇。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我出生在一个南方的小村庄,然后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毕业后留在了这座繁华的都市。
这本该是一个普通人的奋斗史,直到三个月前,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小军啊,你大伯回来了。”母亲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大伯,我父亲的亲哥哥,林大河。
一个在我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身影,像是蒙了一层灰尘的老照片,需要仔细擦拭才能看清。
我对大伯的印象,停留在小时候的几个片段。
他偶尔会回老家,带着城里买的糖果和玩具,摸着我的头说:“小军真聪明,长大一定有出息。”
那时的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上戴着金表,在我们村里就是“成功人士”的代名词。
但这样的记忆并不多,因为大伯很少回家。
据说他年轻时就去了省城,后来又去了更远的地方,结婚成家,工作繁忙,与家乡的联系越来越少。
我上大学那年,听说大伯的妻子因病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而现在,他回来了。
“他说要在老家养老,已经在收拾你爷爷留下的老房子了。”母亲的话让我有些意外。
城里人都向往返璞归真,但大伯这样经历过大城市繁华的人,真的会习惯小村庄的宁静生活吗?
带着这个疑问,我在五一假期回了老家。
老家的变化不大,只是村口多了几栋小洋楼,还有几家小商店。
拐过熟悉的石板路,远远就看到了爷爷的老宅。
那是一栋典型的南方民居,青砖黛瓦,小小的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和一些蔬菜。
院子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修剪枝叶。
他抬起头,阳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一下子亮了起来。
“小军来了?”声音苍老却透着兴奋。
这就是我的大伯,林大河。
曾经意气风发的他,如今已是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太多痕迹。
我礼貌地叫了一声大伯,心中却涌起一丝陌生感。
毕竟,这个血缘上最亲近的长辈,在我的生命中缺席了太久。
大伯热情地拉着我进了屋,絮絮叨叨地问着我的工作和生活。
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仿佛在确认什么。
母亲说大伯这两个月变了很多,不再像刚回来时那样沉默寡言,开始积极参与村里的活动,甚至主动修缮了村口的祠堂。
“他好像在弥补什么。”母亲悄悄对我说。
弥补什么呢?
是对故土的亏欠,还是对亲情的忽视?
或者,仅仅是一个老人对归属感的渴望?
我没有多想,只当是大伯年纪大了,思乡情切。
02
假期的日子过得很快,我和父母一起帮大伯收拾老宅,添置新家具,把老宅焕然一新。
大伯看起来很高兴,常常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但有时,当他以为没人注意时,眼中会闪过一丝孤寂和忧虑。
临走那天,大伯拉着我的手说:“小军,等你有空,常回来看看。”
他的手很粗糙,却出奇地有力,仿佛要把什么东西传递给我。
我点点头,承诺会经常回来。
回到北京后,我渐渐习惯了每周给大伯打一次视频电话。
大伯总是兴致勃勃地展示他种的蔬菜和院子里的变化,问我工作累不累,有没有交女朋友。
就像任何一个关心晚辈的老人。
但从父母的只言片语中,我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你大伯最近总往我们家跑,说是帮忙干活,其实就是找人说话。”母亲在电话里说,“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怪冷清的。”
父亲很少提起大伯,即使提起,也只是简单地说:“他挺好的,就是太闲了。”
直到夏天的一个周末,父亲罕见地主动给我打了电话。
“小军,下周能回来一趟吗?你大伯有事想跟你谈。”父亲的语气有些严肃。
我问是什么事,父亲只说:“回来再说吧。”
那种语气,让我想起小时候考试没考好,他要跟我“谈谈”的样子。
带着一丝不安,我向公司请了假,买了最早的一班车票回老家。
刚下车,就看到父亲和大伯一起来接我。
大伯精神很好,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还要年轻几分。
“小军来了,快上车,家里准备了好菜等你呢。”大伯热情地接过我的背包,笑容可掬。
父亲则是一言不发,开着他那辆老旧的面包车,沉默地往家里开。
车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大伯不停地找话题,而父亲只是偶尔应一声。
我夹在中间,感觉像是被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暗流中。
回到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午餐。
大伯入座后,先是给我夹了一大块红烧肉,然后亲自倒了一杯酒,举杯道:“小军,大伯敬你一杯,欢迎你回家。”
我受宠若惊,忙说:“大伯,我开车明天还得回去,不能喝酒。”
大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对对对,安全第一,那就喝茶吧。”
他的笑声有些刻意,眼睛不时瞟向父亲,似乎在寻求什么反应。
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不自然,大伯一直在说他这些日子在村里的见闻,说得天花乱坠,却无人接茬。
父亲低头吃饭,母亲频频看向父亲,而我则完全摸不着头脑。
终于,在饭快吃完时,大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小军,有件事大伯想跟你商量。”
父亲的筷子在碗边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大伯瞥了父亲一眼,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大伯一直在外面打拼,结婚晚,又没有孩子。现在年纪大了,膝下空虚,实在是...”
“吃完饭再说吧。”父亲突然打断了大伯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大伯的话戛然而止,尴尬地笑了笑,说:“也好,也好,先吃饭。”
饭后,我们坐在客厅里,气氛比饭桌上还要凝重。
大伯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搓着手,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父亲。
父亲点了一支烟,沉默地抽着,烟雾在他周围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
母亲在厨房忙碌,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似乎不想参与接下来的谈话。
“小军,”大伯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大伯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大伯想认你做干儿子,不,是过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父亲的烟灰落在地上,他没有弯腰去捡。
“大伯知道这事有点突然,但你也看到了,大伯一个人,以后怎么过?我在省城有套房子,还有些积蓄,都想留给你。”大伯的话语越来越快,像是怕被打断,“当然,这不会影响你和你父母的关系,就是个形式,一纸文书而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看向父亲,寻求指引。
父亲的脸色阴晴不定,烟抽完了,他又点了一支。
“大山,你说句话啊。”大伯转向父亲,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父亲终于开口:“小军,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大伯单独谈谈。”
我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客厅,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03
透过半开的窗户,我能听到客厅里断断续续的谈话声,时而激烈,时而低沉。
大伯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一辈子没有儿子,就想晚年有个依靠,有什么不对?”
父亲的回应很平静,但我听不清内容。
争论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是大伯摔门而去的声音结束了这场谈话。
父亲没有来找我,而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望着远处的山峦,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晚上,母亲来敲我的门,示意我下楼吃饭。
餐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大伯没有来。
父亲的脸色很差,眉头紧锁,食不知味。
母亲试图活跃气氛:“小军,多吃点,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我勉强笑了笑,心思却全然不在饭菜上。
父亲突然开口:“小军,你大伯那事,你怎么想?”
我没想到父亲会直接问我,一时语塞。
“实话实说,不用顾虑。”父亲的目光直视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爸。大伯突然提这事,我没准备。但如果这能让大伯安心,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父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真愿意?”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低头吃饭。
饭后,父亲叫我去院子里,点了一支烟,递给我。
我不常抽烟,但还是接了过来。
“你大伯这人,”父亲开口,声音低沉,“年轻时心高气傲,看不上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一心想往外闯。”
我默默地听着,这些话父亲从未对我说过。
“他走的那年,你爷爷病得很重,硬是撑到他放假回来,想见他最后一面。”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你大伯嫌村里条件差,只在家呆了一天就走了,说工作忙。”
“你爷爷去世那天,他甚至没有赶回来送终。”
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这些往事,心中一震。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省城,连个电话都很少打回来。你奶奶生病那年,是我一个人照顾到最后。”父亲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现在他老了,想起来还有个家,想起来还有个弟弟,就急着回来了。”
父亲的话语中带着无法掩饰的苦涩和怨恨。
“爸,那您为什么还让大伯住在爷爷的老宅?”我小心翼翼地问。
父亲苦笑一声:“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大伯,是你爷爷的长子。老宅本就该他继承,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抽着烟,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星。
“小军,”父亲突然说,“我不反对你和你大伯亲近,但过继这事,我希望你慎重考虑。”
我点点头,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第二天,我主动去了大伯家。
老宅的门没锁,我轻轻推开,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穿过小院,我看到大伯坐在后院的石桌旁,面前摆着一盘残局的象棋,独自一人对弈。
“大伯。”我轻声喊道。
大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又迅速暗淡下去:“小军来了,坐。”
我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棋盘上的残局,不禁问道:“大伯在和谁下棋?”
“和自己呗,”大伯苦笑一声,“一个老头子,除了和自己对弈,还能和谁玩?”
这句话让我心中一酸,想起父亲说的,大伯这些年的孤独。
“大伯,关于昨天的事...”我犹豫着开口。
大伯摆摆手,打断了我:“不说那个了,你父亲不同意,我也不强求。”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眼中的失落却无法掩饰。
“大伯,不是爸不同意,是他希望我慎重考虑。”我试图解释。
大伯叹了口气:“小军,你大伯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对的事。年轻时只顾着自己闯荡,忽视了家人;中年时只顾着工作,忽视了妻子;如今老了,想弥补点什么,却发现已经太晚。”
他的自嘲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爷爷去世那年,我本来答应回来的,结果公司临时有个重要项目,我就...就没回来。”大伯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悔恨,“我以为事业是最重要的,等我功成名就了,可以更好地回报家人。可谁知道,当我终于有能力回报时,最亲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沉默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你奶奶去世那年,我也没能好好送她,只匆匆赶回来奔了丧,就又走了。”大伯的眼中泛起泪光,“我总以为还有时间,总以为亲情可以等我事业有成后再去经营,可时间不等人啊。”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小军,大伯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养老,也是想找回些什么。我这辈子没有儿子,妻子又早逝,老了才发现,除了你们,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这番肺腑之言让我心中一震,对大伯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大伯,您别担心,就算没有过继,我也会常回来看您的。”我真诚地说。
大伯摇摇头,苦笑道:“话是这么说,但你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等你结婚生子,哪还有时间顾及一个老头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他说的确实是现实。
“大伯不是贪图你什么,只是想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想死后有人记得,有人祭拜。”大伯的声音低沉下去,“你父亲可能不理解,他有你,有家,不知道一个人的孤独。”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大伯突然问道:“小军,你会下象棋吗?”
“会一点,爸小时候教过我。”我回答。
“那陪大伯下盘棋吧。”大伯收起残局,开始摆新的棋子。
我们就这样,在老宅的后院,下起了象棋,仿佛昨天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大伯的棋艺很好,几招就将我的帅困在了死角。
“大伯年轻时可是村里的棋王,”他得意地笑道,“可惜这么多年没人陪我下,有些生疏了。”
我看着他脸上久违的笑容,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就在这时,父亲推门而入,看到我们正在下棋,愣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到棋桌前。
“哥,”父亲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谈谈。”
大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缓缓点头:“好。”
父亲转向我:“小军,你先回去吧,我和你大伯有话说。”
我犹豫地看了看大伯,见他微微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04
走出老宅,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经过村口的小学,那里有我童年的记忆;经过村中的小溪,那里有我少年的欢笑;经过村后的山坡,那里有我青年的憧憬。
这一切,构成了我的根,而这根,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上。
大伯离开了这么多年,他的根还在吗?
还是说,他回来,正是为了寻找已经快要断裂的根?
傍晚时分,我回到家,看到母亲正在准备晚餐。
“爸呢?”我问道。
“还在你大伯家。”母亲的语气有些担忧,“午饭都没回来吃。”
我心中一紧,连忙说:“我去看看。”
母亲拦住我:“别去了,他们兄弟俩有话要说。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我只好坐下来,帮母亲择菜,心思却早已飞到老宅。
父亲和大伯究竟在谈什么?
那场关于过继的争论,会有什么结果?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父亲才回来,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释然。
“你大伯今晚不过来吃饭了。”父亲简单地说,然后径直走进了浴室。
母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开始摆餐具。
饭桌上,父亲沉默不语,我和母亲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吃着饭。
饭快吃完时,父亲突然开口,顿时令我心中一紧……